1980年的春天,我的俄文还相当差,于是就和几个同学读叶赛宁诗的中译本。读到他某一首诗中的两句“人世间,死不算什么新鲜事,可活着,也并不更为新鲜”,觉得甚为精彩,和自己当时的情绪合拍,就背下了全诗。于是,沦为全系的灰色和颓废人物,这不是我自封的,而是当时上面有精神。后来,时间长了,俄文念得好一些了,就开始偷偷地翻译叶赛宁,并且从苏修的文学报刊上知道他的结局竟然也是自杀,就象马雅科夫斯基和法捷耶夫等人一样。
当时读到的有关报道极为简单,我们的一段听力课教材里写到:“1925年12月28日凌晨,在列宁格勒一家旅馆里,俄罗斯著名抒情诗人谢尔盖·叶赛宁用一条皮带结束了自己年仅30岁的生命。”这就是当年我所知道的有关叶赛宁死亡的全部。
事隔20年,我第三次来到莫斯科,和莫斯科最畅销的报纸《莫斯科共青团》报的主编助理谢廖沙谈起过我对叶赛宁的死因的看法。他说,实际上,叶赛宁的自杀,也是一种命运的必然,他追求的爱情是完美主义式的,他不可能进入带有任何瑕疵的精神世界。正因为如此,极度的抑郁和绝望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这是叶赛宁整个精神世界最大的悖论。去年,刚好也是叶赛宁去世75周年,在莫斯科除了听到人民对诗人的怀念之声以外,也知道叶赛宁身后,关于他的自杀有过种种说法,最终变得扑朔迷离,以至于当年的目击者和验尸官最近都站出来说话,试图澄清事实真相。
莫斯科医学科学院教授阿·马斯罗夫多年以来从事俄罗斯苏联历史名人之死的研究,最近,他发表了一系列研究论文,论证沙皇伊凡雷帝、苏维埃将领伏龙芝、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和诗人叶赛宁死亡的研究论文,其中关于诗人叶赛宁的研究比较引人注目。我在莫斯科刚一见到他,他就否认了人们对他研究工作的一个错误概念,他说:“几乎八成以上的认为我是在研究叶赛宁的自杀,错了,我正在研究的是他死亡的原因!也就是说,诗人到底是他杀、自杀还是死于其他意外事件。”他说,我正在从事的事业,是调查研究而不是做法医鉴定。
关于叶赛宁的自杀,在俄罗斯文学界早就有一批持反对观点的人,他们认为,在“安格列杰尔”旅馆那条垂直的水管子上是根本不可能自缢的。就在叶赛宁死后不久,当时“安格列杰尔”旅馆还没有进行翻建,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文学院的大学生就进到叶赛宁自缢身亡的那个房间,进行了一次实地模拟自缢,结果,他们套在水管子上的皮带总是滑下来,在上面根本呆不住。另一位医学教授马拉霍夫认为,当时,叶赛宁要想自己把自己吊到近4米高的天花板上,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不久前,莫斯科曾经出版了一本名为《叶赛宁之死———卷宗、事实和推测》的专著,里面刊登了1993年6月28日,关于叶赛宁自缢现场的鉴定结果。结果表明:原“安格列杰尔”旅馆的房间高度,根据当年现场照片的显示,不高于3.52米,身高168公分的人借助150公分高的物体,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直径为0.6—1厘米的盘绞绳索(麻绳、棉绳或者丝绳)固定在距地面3.58米,直径为3.7厘米的水管子上。并且,从绳索的承重度上分析,悬挂一个100多公斤人的身体也绝对没有问题。
持反对观点的人指出,从莫斯科有关部门提供的叶赛宁尸体的照片上,根本看不到一条脖子上的缢痕。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1925年12月29日,叶赛宁尸体在奥布霍夫医院的停尸房进行了解剖,执刀人是该院经验丰富的法医阿·季里亚列夫斯基。他在解剖报告中写到:“脖颈喉结上部有一缢痕,另一道缢痕从左向上延伸至外耳轮。缢痕从右侧向上延至后脑部。”
阿·季里亚列夫斯基认为,这样的缢痕特性已经说明,是身体自重的力量束紧了绳索的圈套。此外,缢痕还显示由于身体悬垂过程中,绳索受力不均衡,所以,缢痕在叶赛宁尸体上留下的深浅度也不同。俄罗斯另一位著名的法医谢·尼基金也证明说,他仔细研究了叶赛宁尸体在解剖后的照片,底版非常清晰,完全不用修版,可以引发呼吸阻塞的缢痕非常明显。
那么,有关叶赛宁死后,遗容额头上出现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呢?这件事情在当时可是一件尽人皆知的事情。莫斯科有一位独立研究人员在其分析报告中写到:“从叶赛宁头颅上的伤痕可以看出,除了用那种生铁制成的沉重的空心烙铁,别的东西都不足以造成这种伤害。”当年曾经在叶赛宁遗体研究小组供职的马斯罗夫,最近在莫斯科,回忆起当年的情况时说:“我当时看到,叶赛宁头颅上的伤痕深度为3-5毫米,但是这仅仅是表皮的深度。至于说,这条伤痕从何而来。我很难猜测,但是,我们完全可以将这样两个事实加以比较:根据当年的验尸报告中描述,尸体的面部是朝着水管方向的,那么,额头上那块伤痕,根据专家的分析,是由于与坚硬的圆柱型物体的碰撞造成的。显然,这里说的是水管子。进一步的检验数据表明,叶赛宁头颅并没有因此而骨折。也就是说,外界的碰撞并不足以使叶赛宁头部受到损坏,诸如颅骨损伤和脑震荡等当时就已经排除了。”
不过,有关叶赛宁头部生前受伤的传说还是在圈内外流传很广。俄罗斯女诗人西多林娜也曾经研究过叶赛宁头部的伤情,她在自己的一篇论文里提出:“根据我的调查结果,叶赛宁死前头部确实受过创伤,而且是钝器击打或者是被子弹射伤。甚至连鼻子都骨折过。”
马斯罗夫最近在莫斯科见到我的时候说,关于叶赛宁死前头部是否真的受过创伤的问题,他曾经和西多林娜面对面地交换过意见。经过他们共同查阅资料后发现,叶赛宁的鼻子曾经患有先天的鼻中隔弯曲,后来还受过轻伤。他们找到的证据,就是叶赛宁当年给本尼斯拉夫斯卡娅的一封信,那信里说:“亲爱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骑了一会儿马,摔破了鼻子。其实鼻子一点事都没有,根本不用去管它。”马斯罗夫强调说,过去和现在都有人说,叶赛宁死前头部和面部都受过伤,但是,无论新老研究人员的观点多么新颖,也应该遵守当年的法医鉴定,那上面可是写得非常清楚:“头骨完好无损。”
这个问题也曾经在叶赛宁死后很多年屡次提出来,但是,马斯罗夫最近特别肯定地告诉我说,叶赛宁当时绝对没有喝酒。马斯罗夫不久前还披露,他当时在叶赛宁的尸体解剖书上这样写到:“死者的胃中有大约300毫升的半液体状食物,气味呈微微的葡萄酒味儿。”
俄罗斯作家协会的卡林娜还告诉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年,关于俄罗斯诗人叶赛宁之死各种传说风靡一时,各种版本都有,但是绝大多数都缺乏事实根据。可是传说却在不断扩大,特别是关于他杀的说法很多,所以,将真实的情况大白于天下,是非常必要的。”
叶赛宁生命最后的日子到底是如何度过的?过去苏联时代的宣传品中几乎没有准确的比较技术化的归纳。但是,准确地把握叶赛宁最后的日子中的每一个细节,对于我们了解他的一生是十分重要的。
1925年12月7日,叶赛宁从莫斯科致电在列宁格勒的诗人弗拉基米尔·艾尔利赫:“速找2-3个房间。20号我去住。回电。叶赛宁。”12月21日,叶赛宁离开位于皮罗格夫卡的莫斯科大学所属的心理神经诊所。12月24日,叶赛宁来到列宁格勒,住进“国际旅馆”,原称“安格列杰尔”旅馆的5号房间(属于高级客房)。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叶赛宁和他几位朋友见了面,并且给他们读自己的诗歌,包括那首著名的《黑人》。1925年12月28日,叶赛宁自缢身亡后,赶到现场的警官米·格尔勃夫比较详尽地描述了现场的情形,他的证词写道:“发现在中央暖气管上吊着的男人是这样的:他的脖子吊在绳子的死扣里,但只是右侧的脖子,面部朝着暖气管,右手握着管子……在自缢者的身边还发现翻到的床头柜,原来在上面的烛台已经掉在地板上。尸体解下后,发现从右手臂到掌心处有刺伤,左手有擦伤。左眼下有淤血。此人的证件上写着:“谢尔盖·亚历山大罗维奇·叶赛宁,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