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参加一次关于杂志的综合性问题的讨论。主持人是《南风窗》已故知名主编谭启泰先生。我们共同参与了《南风窗》杂志的创办。严格来说,我比他更早参与杂志的创办工作,《南风窗》的期刊登记证还是我到广东省新闻出版局领回来的,他比我晚来几个月,却是我的领导,我没有什么意见,他比我更有专业资格———他是复旦新闻系的才子,据说“文革”时是上海滩第一支笔。我原来的专业是动力装置,毕业不久便被迫放弃专业,学习创办杂志。谭主编先让编辑们回家准备几天,然后交作业———坐下来共同讨论杂志的综合性问题。
编辑们引经据典,先从英文M ag az in e开始,说英文“杂志”的原意便有综合性的意思。更让人兴奋的,是M ag az in e竟有仓库之意,这为杂志的综合性提供了“元叙事”的佐证。你想想,有了这么一个仓库,什么东西还不能塞进去呢?日报晚报显然不行,时间紧迫,记者左手拿到新闻右手发了消息,不作深度报导。他们虽然四处乱窜,忙个不停,抓到西瓜丢掉芝麻,拣起芝麻又丢掉西瓜,像个败家子,因为没有仓库,无法保存任何东西。杂志不一样,抓到好东西就放到仓库里,加上一把锁便成为永恒,成为历史。有人还引用革命时期的列宁语录,说杂志具有战斗性。这样,杂志成了一件武器,并且因为“杂”,更有集束手榴弹的威力。
大家都按要求谈了自己对杂志的理解。我却唱反调,硬将讨论的题目改了。我认为面对市场经济,杂志不如叫“专志”。索夫最近在《中华读书报》接受记者采访,也将杂志理解成“专志”。我认为大众文化发达的时代,用传统的理念看待杂志已不合时宜。邹韬奋先生当年创办《生活》时,杂志似乎具有综合性。当年文化工业并不发达,教育远未普及,国家深受列强侵略,救亡、启蒙成为知识界的主题,结果杂志成为少数知识精英向大众启蒙的工具。
过去办刊者曾以“同人”为荣。同人实质上就是有某种共同志向的文化精英,或是革命党人。同人刊物实质上就是精英刊物、启蒙刊物。这就决定了杂志的产品经济特性。产品经济最大的特点就是以生产为中心,而不是以市场为中心。精英们认为自己比普通百姓觉悟更高,知识更丰富,并且有权居高临下向大众启蒙,灌输科学和民主。这种状况决定了杂志的编辑记者和作家们不可能曲意迎合读者。我编什么读者就必须看什么,与我生产什么,消费者就购买什么的产品经济模式没有两样。而今大众文化发达,生产能力过剩,以编辑为中心的模式已经过时。杂志必须改变其传统的办刊方式才能生存,于是杂志由综合性急剧朝专门性演化。
今天的办刊人如果高高在上,不接受津贴,便会活活饿死。媒体太多,并继续以爆炸性的方式增长,读者被喂得太饱,且购买力有限。办刊人只有放下精英的架势,将读者捧为上帝,方可保证杂志销量。换句话说,必须以市场为中心,读者为导向办刊。这是一个媚俗代替启蒙的大众文化时代。媒体实在太多,若不进行读者细分,杂志便找不到市场。于是出现了妇女杂志、建筑杂志、环保杂志、保健杂志、医学杂志、家庭杂志、计算机杂志等等一大批专门刊物,杂志今天不进行“专志”,将失去读者丢掉市场。杂志必须走大众文化时代的“分众”策略。
从杂志社内部来看,启蒙时代以编辑为中心,大众文化时代以发行人为中心。能编杂志绝不等于会办杂志。会办杂志必须懂得编辑杂志。因此,好编辑不一定是好的办刊人,而好的发行人一定是个好编辑。
值得注意的是,报纸、电视等媒体不断拓大其综合性的同时,还将杂志手法纳入其中。报纸周末版的出现,电视焦点栏目、专题栏目的出现,说明所有媒体都在“专志”。几年前我就发现,中央电视台的“东方时空”,《北京青年》的“下周刊”、光明日报社的《中华读书报》等等,实际上是将媒体杂志化,而北京电视台的栏目干脆叫“经贸周刊”。大众媒体的周刊化,不啻将杂志逼入更加专门化的领域。杂志的“专志”形象已经成为众人皆知的事实。
我甚至怀疑当初将M ag a-z in e翻译成杂志是否妥当。面对市场,为杂志这个文化产品进行重新定位是必须的。事物的发展,常常走向它的反面。杂志即是生动一例。喜爱足球的人可能发现,最佳射手的含义是用脚射进最多球的人,准确的称呼应是最佳“射脚”。杂志杂志,本来优势在于“杂”,如今正好相反,杂志的准确含义应叫“专志”。你不“专志”你就会被市场淘汰。
杂志的“专志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办杂志可以按广告主的要求来办。比如北京的《PC W EEK》,创刊时人为地设定了各类读者群的比例,然后对广告主说,我的杂志最适合你的广告受众。《三联生活周刊》复办时,几易主编,最后朱伟接手,我开始不看好,认为他编的杂志没人看,最后掉了眼镜。《三联生活周刊》头二年一直亏本,可是广告主喜欢,他们愿意不断投广告,让编辑们有机会不断调整策略,最后终获成功。
几年前有人就问我:“你手头有杂志吗?如果改成妇婴类杂志,我可帮你拉到一大批境外奶粉广告,肯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