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忽然读到他的寓言集《青蛙·木偶·哈哈镜》(台湾民生报社2001年版),它和那些大部头论著完全不是一回事,看似联系不起来。然而仔细一想,寓言讲道理,该由思想家来写,学者而写寓言,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过孙建江先生的寓言又很特别。
不管中外,自古就流传下来许多脍炙人口的寓言。我还不识字就听过诸如《守株待兔》、《龟兔赛跑》这样一些值得记一辈子的寓言。传统的寓言似乎都是先讲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故事,然后从这故事引申出一个道理。当然,创作的过程可能倒过来,先是有个道理,再编出一个有说服力的故事来讲,最后把道理挑明。记得小时候读《孟子》,善于讲寓言的孟子老夫子就是这样劝说一些君主的。我想到的寓言,不管是中国寓言也好,外国伊索、拉封丹、克雷洛夫乃至当代米哈尔科夫的寓言也好,都是这个格式。
说孙建江先生的寓言特别,就是没有那个似乎非有不可,用以证明一个道理的故事。他的寓言是另外一种格式:有一个题目———是一样东西;正文是一句话———是那东西说的话。简单之至。举个例子。题目:《狐狸》;正文———狐狸说的话:“不是我狡猾,而是别人笨。”这就完了。虽然这就完了,却非常耐人寻味,它把读者读到过的、看到过的、经历过的事物在脑子里调动起来,一下子领会这个寓言的含义,感到信服,感到艺术的美。
说实话,狐狸狡猾,这是我们人类说的,狐狸本身绝不会这样想,可是我们说到狐狸,它就代表狡猾,约定俗成,因此作者不必多费笔墨,读者自然明白。也有一些东西,作者借用它的特点,甚至借用它的名称。例如这一篇,《乌贼》:“名称好坏难道比保全性命重要?”因为名称里有个难听的“贼”字。我特别喜欢《味精》这一篇,这是由于我的生活经验。我是七十岁开始学烧菜的,有七个年头了,现在烧出来的菜我自己吃得下去,家里人有时候也说不错,其中奥妙之一,就是用点味精。味精确能使烧的菜不鲜变得比较鲜,已经鲜的更加鲜。于是我读到味精说:“我郑重宣布:离了我任何东西都索然寡味!”说不定作者还带有讽刺像我这种蹩脚烧菜人的意思,但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讽刺,承认味精的这句话,尽管它说得夸张了一点。
孙建江先生的寓言又被译成日文,日译者称之为“一口寓言”,译成中文就是“一句话寓言”,十分贴切。
总之,作者在生活中感悟出一个个道理,于是充分利用不同物的各自特点,幽默机智地加上一句话,顿时创造出一篇篇寓言,或讽刺,或只是引人发出会心的微笑,这就是孙建江先生独创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