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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探“二姐”张允和

2001-07-04 来源:中华读书报 □闫晓虹 我有话说
张允和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古稀老人,她甚至还被人称作是中国“最后的闺秀”。

三年前,我因朋友富于煽动性的介绍,便执意要去见见这个老人。对于艺术界独到的人物,我素来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很想和他(她)攀谈一番,而采访写作记述等等倒好像并不是十分主要的了。我非常看重的是,在与这些奇人交往的同时,自己也似乎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升华和提高,这和翻阅他们作品的这种间接体现还不一样,但这些又和所谓的附庸风雅无关。友人帮我打通张允和家里的电话,于是,择了一个吉日,我们便去登门造访这个很有意思的老人。

到那时为止,关于张允和其人的记述文字也已经很多很多了,大都是围绕着老人一家办《水》杂志的事件。《水》这本自家耕耘的自留地,后来具有了天大的反响,凡此种种,我就不在这里赘述。后来,我的文章也不能免俗。虽然立意不新,但文字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有人甚至将之称为一篇美文。大凡人都是爱听溢美之词的,但我听后,并不因此而飘飘然。我前头,正有一个标准横在那里,才气、俊逸,令人难以逾越,这便是张允和,她让我高山仰止。

这以后,我们便有近三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三年前,张允和已经有89岁高龄。记得她常道:人过了中年后,日子快得如同坐火箭。那么现在呢,究竟用一个什麽样的比喻才更合适?这其实也并不重要。我只知道,到了这种时候,人生真是进入到了一个倒计时的阶段了。

允和老人,你一向可好吗?

大约两个月前,我自觉“欠”了《人民日报·海外版》“名流写真”的文债,正在惶恐之时,突然就想起了我拜访过的允和老人。其实,我认为年前写她的文字还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并没有受所谓的时效性限制,于是,就想偷个懒,姑且在旧文基础上稍加改正便可一用。一日,我拨通了允和老人家的电话,向她索要配文的老照片。事隔多年后,她居然还记得我。但她毕竟已经有91岁高龄了啊,而脑子却依然活跃清晰,居然还装得下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一个月前的一天上午,我的呼机顽强地震动了好几次,一看原来竟是允和老人家的电话号码。我赶紧回了个电话,允和劈头就说:“小红,好啊,你把我捧上《人民日报》啦,这一下我天下闻名!”

老人吐字圆润、声音抑扬顿挫,毕竟是唱昆曲出身的。她那句“天下闻名”,真像是剧中的铿锵念白,她其中的得意与喜悦溢于言表。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的文章已被《人民日报·海外版》刊用了。其实,老人和其家人的事迹已经铺天盖地地被海内外多家传媒转载,她早已该修炼得处“乱”不惊了。可是,她格外看重的还是《人民日报·海外版》,姑且不论这是什么高姿态高规格的报纸,再者而言,她的许多家人都身在海外,他们通过它维系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这可能也是老人家订阅的唯一一份报纸。当这天早晨,允和在闲适中翻阅报纸时,无意就和上面的自己打了个照面,其情其景肯定是格外令人开心的吧。

允和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走,她听力不好,别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只甘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说,小红,我已经出了三本书了。再版了许多次,都脱销了。我送你一本好不好?你如果方便,可来取。

这时,我那该死的惰性又犯了,心想:为了一本书(尽管十分珍贵)就从城西跑到城东,真有点苦了自己,更何况,自己现在非常忙,恐怕无暇抽身,于是就婉转地跟老人说,如果她方便,可以把书直接给我寄过来。我发觉,自己年龄越大,做记者时间越长,脸皮也磨得越厚。可老人全然不计较这些,她磕巴也没打,就痛快地答应了我。可能是她觉得,既然我“捧”了她,她便理应以赠书之举来顺致谢意吧。其实,她真大可不必这样。对我们这些记者而言,捧人也是职业的一部分,不足为奇。

后来,过了一些时辰之后,我还是没有收到老人的赠书,因惟恐书报混乱寄丢了,就打过去问书的下落,功利性极强。我打了几次电话,每回都是小阿姨接的,她说最近奶奶(指允和)的身体不大好,一直有医生在护理。最后一次,奶奶终于听了我的电话,她说了许多抱歉的话,还说书并没有来得及给我寄,就一病不起了,并说,你有时间来吧,什么时间都行,只是来之前打个电话。她说,我要送你三本书,现在我可以多送了,因为出版社刚给她送来再版书。而以前,却一直脱销。

允和老人的细心和诚恳,登时使我羞愧难当,也“榨出我的小”来。半个月后,我又来到了老人的家。依然是简朴而又简洁的陈设,但这里的主人———允和,好象又比先前小了许多(我和她站在一起,相比之下,简直像一个傻大骆驼),她的头发也白了许多,但精神矍铄依然。

“您身体真好。”我又按固定造访模式虚假地开了腔。

“不行啊,坏透了,高血压,心脏病。前一段时间还一直吸氧,有医生护理,除了我的小屋,哪也不能去了。”

“可您的声音多有劲儿啊。”我由衷地说。

“你别忘了,我可是唱昆曲出身的!”老人的声音里,真有说不出的自豪。

老人现在通常不会客,而我竟成了一个例外。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难刹住。她还多次说我:你很漂亮!其实,我当然有自知之明。但老人没必要抬举我,在她眼里,年轻即美,她毕竟已有91岁高龄了啊。

她在送我的三本书———《张家旧事》、《多情人不老》、《最后的闺秀》上一一郑重签名落款。我的名字红和虹均对,因为一个是随了户口本,另一个是随了身份证,而我现在也忘了哪个该是正版的了,反而乐得将错就错。老人的题字充满风趣智慧,她一语双关地写道:晓虹胜过晚红。此言大有后来居上的意味。而且,她在称我为小妹的同时,书底下她的落款竟为“二姐”。她说,因排行老二,过去大家都爱叫她二姐,以后二姐的称谓就在老友中间传开了。我觉得这次,老人是真正地抬举我了。

出门时,允和还显得依依不舍,她把头探过来,我则笨拙地迎过去,我知道,她要行西式亲吻大礼了。这还是我今生头一次享受这种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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