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少年老成,小的时候像个小老头,很阴郁,越大性情越趋向活泼开朗。我是那种无常的类型,情绪不定型。
你在电视上看到我总是在说话,那是一种特殊的状态,我得让自己兴奋起来,但在日常生活中调动不起来。有的人在街上叫我“窦文涛”,我就礼貌地点点头,谢谢人家。因为你在电视上是一种牙尖嘴利的形象,好多人会期待着你给他侃点什么。在酒吧里,有人会说:“来,到我们这桌坐坐。”我说:“谢谢,我不去,我就在这儿坐着。”人家就会不高兴,说我瞧不起他们,其实我是挺认生的,这是遗传的。你要我跟人吃饭,只要我不认识或不感兴趣的,我一句话都没有。如果让我上台,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因为进入另外一种内分泌的状态。
有的出名的主持人活得特小心,上到领导,下到扫地的,个个都嘘寒问暖,惟恐哪个没照顾到,惟恐任何一个人说他出了名就摆架子。我觉得这挺累的,而且越怕人家说你不平易近人,可能就越说明你心里恰恰没把自己当普通人。“平易近人”这个词本身就反映了等级和距离,我没有出名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出了名就要刻意装成不属于自己的性格和待人处事的方式呢?所以,我一定做到礼貌和谢意,但不喜欢对生人热情。
我从小害羞,小学5年都是一口石家庄口音,特土的话。北方的孩子堆里,谁一说普通话,大家会觉得你很做作。小学毕业考到另外一个中学的第一天才开始说普通话。小学时我不但一口石家庄话,而且是结巴。有时我哥冷不然就给我一个耳光,他们说这能治我的口吃。
怀我时,我妈希望生个女儿,没想到生出来是一个“带把的”。上幼儿园的时候我记得我穿小裙子,我觉得这可能是我的心理阴影。我是属于那种表达感情有障碍的人,可能越是这样的人,越会在台上格外放得开。我有时候上台之前,觉得心挺没谱的,就会对我身边的人说:“夸夸我。”鲁豫等一些人就在我身边大喊“你盖世无双,你是最好的,最棒的”,哎,真有用,于是我就觉得能够镇定,能够兴奋。你们去注意美国的拳击比赛,比赛之前召开新闻发布会,那些拳王会对记者说:“我要把他像臭虫一样碾死。”他是没有修养吗?没礼貌吗?不是,这是一种心理调节的技术,是让自己兴奋起来。
有一次我跟主持人讲课时说:“你们当中哪怕有人再内向、再拙于言谈,肯定有那么一次跟人聊天的时候神采飞扬,所有的人都被你吸引,只要有一次就证明你是有口才的,你不需要去培养这样的能力,你需要的是如何调动你的这种能力,在需要的时候把它发挥出来。”
人要珍惜每一个当众出丑的机会。我在初中的时候,老师让我参加演讲比赛,写了演讲稿,也倒背如流了,我让家里人说任何一个自然段的头一个字,我唰唰就把下面的给背出来了。上台的时候,底下黑压压一片,我背了第一段,就想第二段开头的字,背完了第二段,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冲着全校师生沉默了足有一分钟,吓得尿裤子了,全校师生就目睹了我跑出校门。后来我回学校觉得旁边的女生的笑声都是在笑我。我们老师对我说:“虽然你没有演讲完,在学校没有名次,但是你朗诵的那两段挺好的。你不要紧张,能背下来肯定能得一名次,我推荐你去区里参加比赛。”我这次答应得比上次痛快,好像觉得无所谓了,结果背下来真得了一个名次。从此之后我就有点变化了,反正已经不要脸了,还有什么所谓呢?卸下这个负担后,我觉得自己还行,也能经常在这种场合露露脸。
中国人传统上都比较内向,大家一起听你说话的机会很难得,要珍惜每一次当众说话、当众表演的机会,就让自己积累挫折、积累出丑的经验,这样才能放下自我。这次出丑了吧,你们笑话我吧,我就不要脸了一分;下次又出丑了,我就不要脸了二分;等我全不要脸了,我就进入自由王国、无我的状态。所谓的“自我”就是脸面、自尊心、虚荣心诸如此类的东西构成的,当这些东西全被摧毁的时候,你突然发现你就获得一切了。你今天在10个人面前出了一个很小的丑,明天这就能帮你在10万人面前挣回一个很大的面子。
你看我的形象,驼背直不起腰来,所以跟女主持人坐一起的时候总显得我矮,导演就拿一个电话号码本垫在我的屁股底下。可女主持人不高兴了,人家本来长得挺高的,凭什么我要垫一个呢?上趟厕所回来发现,嘿,她也垫了一个。垫就垫吧,导演后来觉得怎么你垫了还比人家矮,再给垫一个,到最后我发现自己都跟站着差不多了,因为已经垫了好几个了。我要越想着这些事,我就越完蛋了,越想你的手该放在哪你越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总结了两句疯话: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忘记自我的时候,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最无耻的时候。
我在节目中说话的风格我觉得是移植了很多朋友说话的魅力。我这种人根本不是天生有幽默感的人,可我有极其敏锐的感觉,熟悉我的人会发现我身上有很多我朋友的痕迹,甚至我的老板、台长的痕迹。那些很有个性的人为什么说话吸引人?我学习后把它搬到节目中而不是生活中。汇集了太多的电影、书本、生活,就组合成我现在的主持风格。我过去在内地做过你能说出来的任何一种电台、电视台的节目,从少儿节目、体育节目、游戏节目、老人节目什么都有。到了凤凰卫视,先主持过《相聚凤凰台》,又变成了一个艺员,有点儿装疯卖傻,然后砰一跳又到了《时事直通车》,成了报新闻的,然后是《锵锵三人行》,变成一个聊天节目的主持人,砰的又拍了《老窦一家亲》《老窦酒吧》,感觉又向演员方面靠拢,所以我的风格总在变化。有的人以不变应万变,在什么节目里都是一副本色,还都合适。我就有些像精神错乱,一个节目里一个样儿,以万变应万变。
比如说你今天采访我,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到明天就不认账了。明天天气不一样,坐的人不一样,我穿的衣服不一样,所以我说的话就不一样,因此我觉得采访我是一件不能当真的事情,我是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对一件事没有一个固定的看法,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作家王小波说他很喜欢用趣味的眼光看待很严肃的事情,这我很认同。看待某个新闻已经有了很多的角度,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等等,其实也应该允许我们用一种趣味的角度看,讲中国加入世贸,很多节目都在讲政治上有什么影响,经济上有什么冲击。可是到了我这,就讲白倩芙穿了这个颜色的西装来出席这个签约仪式合不合适,这也是一种角度。
一个电视台一天播出24小时,黄金时间都是被那些特正经的节目占据着。我的节目是什么时间啊?中午12点和晚上12点,甚至推到12:20,是在最便宜的广告时段,在研究了23个半小时的正经角度之余,也得给我这个歪斜角度的人半个小时的生存空间吧。这个社会应该宽容,允许遥控器操纵在观众手里,想看谁就看谁,那多好。总有一部分人喜欢我,也有一部分人在骂我。我提供我认为最好的东西,把我的个人趣味推销给大家,就像摆摊的。比如讲到印尼,有人推销的内容是印尼金融危机,我推销的是印尼总统瓦西德从来不穿鞋子。他的惟一一双鞋子还是他的竞争对手梅加瓦地出国时给他买的,强迫他穿上的。观众像逛摊的,各取所需。
现在全国各地有很多三人谈话类的节目,他们有时候也找我去,说这个节目是学《锵锵三人行》。我说:“你怎么是学我呢?三个人说话从古到今都有,难道锵锵三人行是我发明的?”你问我怎样幽默,我说:“你要不喜欢幽默就可以不幽默嘛。如果大家都在幽默,你特严肃,很酷的,那也挺有意思。”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你跟人家的生活经历不一样,爸爸妈妈不一样,最好学习怎么爱自己。
著名设计师瓦萨齐的妹妹说,什么叫性感,性感不是如何去吸引男人,而是如何去喜欢自己。这话说得太好了,不光性感,任何事都是这样。好多女孩在化妆间化妆,恨不得把脸给撕了,盖住了,如果爱自己的话,就不会这样。比如眼睛小,就想怎么修饰一下让小眼睛也有魅力?首先是爱自己的小眼睛。喜欢自己才能让自己更美丽,不喜欢自己怎么能让别人喜欢你呢?
很多人认为我把见不得人的东西贩卖到电视上了,我不觉得那见不得人;有些人觉得我一笑,色迷迷的,一脸坏相,可我是这样笑的,我挺喜欢我这样笑我就这样笑了。我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追求心中的梦想,最后让市场来检验,我操那心干吗?《锵锵三人行》之所以现在还存在是因为有一部分人喜欢,等到大家都不喜欢了,我就不干这一行了,公司就会把我炒了,那是一个人的运气,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实现它。在李小龙出现之前,没有任何一份观众调查告诉他需要看功夫片了,是因为李小龙自己愿意干这个,那是他的梦想,他根本不管有没有人喜欢看这个。也许同时还有99个像他一样的人也怀有自己的梦想,结果运气不好,都完蛋了。
我的主持风格就是要让自己觉得舒服,这样别人也就会觉得你很舒服。一个主持人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知名度,红不红,是不是成功,社会地位如何,这些都不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成功是别人说的,面子是别人给的,今天他们敢夸你,明天他们敢骂你,对这些事就别太在意。哪些是你能掌握的呢?你的兴趣爱好,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感情,这些是你哪怕沦落成一个乞丐也没人能从你手里夺走的。
像《锵锵三人行》这样的节目,你也不会记得我说了什么,可是我希望大家能享受谈话的过程。试图从趣味的角度来看待每一件事情,什么大事我们都谈过了,我所以显得不一样是因为不是从你习惯的角度去看这件事的。好多人看我的节目有亲切感,因为他刚刚跟朋友可能就是在这样说,跑题跑不停,没有目的、没有主题、没有方向,完全循着趣味的联想,你想到什么,我想到什么,我们只有一个开始,没有结果。
(摘自《心情档案——31位魅力主持人情感告白》,北京出版社2001年4月出版,本文口述/窦文涛,文/迟耿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