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优则仕”是中国文人的延绵了两千余年的传统,封建王朝虽然早已灰飞烟灭,但是那传统却还是深深植根于知识分子的心中,一有机会文人就想当官,要不就投笔从戎、浴血疆场。这当然不能说不好。如果是“苟利国家生死以”,为天下百姓造福的爱国情结,颇值得嘉许。但是,即使是最初抱着这样心态的文人,一旦投身行伍、入朝为官,就为官僚体制所同化,渐渐忘记了初衷,最终沦为维持封建社会运转的“父母官”,不少人就蜕化为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想想看,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产生了多少清官能吏呢?大多不过充当了庸官俗吏、强化封建体制的砖瓦而已。人民又从中得到了多少好处呢?
然而,韩石山先生却由司马迁的《史记》而联想到司马迁的身世,进而悟到自己如此动感情的原因,那是感叹自己身不逢时或者没有抓住人生的大机遇,没能“驰骋疆场,杀敌立功”;没能“折冲外事,为国争光”。没有当成兵,没有做成官,自觉“人生在世,还有比这更悲伤的吗?”这是可以理解的。按照我们的看法,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你可以去参军,也可以去当官,无可厚非。但是,作为一个知名作家、评论家,如此小视自己当下的职业而留恋那“应当”而“实未然”的职业,是否有值得反思的地方呢?难道一辈子教书、写文章,就是苟活;而参军当官就是辉煌有价值的活法吗?韩石山先生甚至把这视为人生最为悲伤的事。看来,一贯被人们视为超脱、潇洒的文人也难能脱开俗世的“尚官轻文”的价值取向啊!如果文人被社会轻视,那是社会的错;如今文人也来轻贱自己,那是谁的错呢?
我曾看到有些政府分流的官员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说他们分流后的打算,他们首先选择外资企业,然后是国有大型企业,然后是事业单位,最后如果实在不行了还可以到大学教书嘛!那口气、那派头,让我这个大学教师瞠目结舌:他们是多么轻视大学和大学的教师!文人、教师、知识分子难道是从社会轻视自己而逐渐演化为自贱的吗?这多么可悲!
人们当然可以有各自不同的价值取向,我也不是说当兵、当官就不比当文人、当教师高尚、有价值,我也不想责难韩石山先生的悲伤,因为他已经够悲伤的了。但是,我只是透过韩石山先生清晨流泪这件事,又看到了那绵延两千余年的封建官气的生命力的强大。即使我们的脚已经跨过了20世纪的门槛,我们的思想甚至还远远地留在几世纪、甚至公元前年代。这种状况不仅在引车贩浆者流中存在,即使那些知名的文人也顽固地抱持着这样的“信仰”。人之不能免俗,久矣!
望着夏日傍晚依然余热灼人的阳光,我也禁不住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