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社会的转型,现实的变化,随着商品大潮的汹涌,世纪末的文学也呈现出纷乱复杂的面目。文学的两极分化趋于明显:一方面,读者困扰于生存的艰辛,忙碌于日常的奔波,再加上乞丐和富人所共有的对艺术的冷漠,真正意义的纯文学对他们只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东西。他们在疲惫的生存搏斗之余,多以电影电视、武侠小说、相声小品等窥探世事的变幻,满足对外部世界的渴求和认识,美学上的欣赏始终处于钝化状态。另一方面,少数严肃作家忍受孤独也享受孤独,更把文学看成生命的方式、寄托精神梦幻的居所。他们不愿意泯灭自己的个性和才华去制造大批的文学垃圾,也不想牺牲文学的高贵品格迎合某些读者的低级趣味,相反,他们遁入更为艰深更为孤寂同时更为博大的精神内部,在那儿,继续着对人性的探求。不论他们是否能有所大成,光这一点坚贞的、不媚俗的精神,就足以让我们尊重。如果说,文学承担着改变、提高人们精神世界的责任,那么,它就不应该过分沉溺于媚俗的泥淖中,也不该对强大的、陈腐的、有时是丑恶的世俗力量屈从,对文学自身的价值也该有一种恰如其分的估计和认可。但是很奇怪,当代文坛确有不少所谓的作家,说起自己的事业来口气非常轻薄,常常玩世不恭地、嬉皮笑脸地、打情骂俏地或者也是真诚地把自己的写作,等同于木匠、铁匠、理发师、小贩子、美容师等职业的活动,不约而同地对作家和文学极尽嘲讽笑骂之能事,好像自己置身其中是脑子不够用或上了谁的当似的。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儿莫过于嘲讽和蔑视文学了。蔑视权力和金钱需要一种不同凡响的内心的力量,但蔑视文学既不用花钱也不用费什么劲,蔑视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反正作家也不会和你打什么官司,顶多对你不屑一顾而你已经对他不屑一顾了。但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文学这样无聊,这样没价值,自己不写不就行了,何必还要死皮赖脸混迹其中?固然,人的选择是多种多样的,“条条道路通罗马”,人没有必要老在这条道路上拥挤,可文学始终在人类精神的塑造中占据一个独异的、重要的、无可替代的位置,文学的魅力在那些热爱它的人的心目中是不可抗拒的。文学也许不神圣,但文学绝不卑贱,对一个作家来说,最起码应该对待自己的事业有一种尊严。就是这种尊严感鼓舞着他不断向前去完成自己。当一个作家的精神支柱崩溃、坍塌的时候,也就是他才华枯竭的时候,就是他否定文学的时候。因为他试图通过这种否定,给自己在文学上的失败和无能,找某个貌似有理的借口,欺人然后自欺。这也是一种饶有意味的“阿Q心理”。所以,我觉得那些搞文学又经常嘲讽文学的人是可悲的。他不能在写作中找到骄傲、自信,找到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精神上的巨大快感!他也不能在写作中享受思维上天入地的自由,享受用语言缔造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隐秘乐趣。文学之于他,就如同一桩义务、一种苦役、一种重负。文学压抑他,折磨他,文学把他逼到了孤零零的写字间,然后皱着眉头沮丧地看着纸和笔。这时候,他要是不咬牙切齿诅咒文学才怪呢!你哪能够“玩文学”,是文学潇洒地玩弄了你。
实际上,我抨击的那种态度,只能证明世俗已经驯服了那些人的灵魂,已经使他们沦为世俗的奴隶。才华已经消失,想象已经干枯,思考已经麻木,语言已经僵死,整个人的肉体和灵魂已经颓废,那又怎么能给作品灌注震撼人心的活力?因此,写作变为毫无乐趣的制造,制造出来的东西只能是不入流的东西而已。
精神的追求者竟然鄙视精神,文学的创造者竟然鄙视文学,这是一种畸形现象。要不就只能证明,那些所谓的“作家”是冒牌货,就像市场上到处可见的假烟假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