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中国血统的普希金后裔叶卡捷琳娜、纳杰日达与赖切尔。 原载莫斯科《祖国》杂志第17辑77页。 |
作为一个普希金研究者,自以去年未能赴俄参加纪念这位诗人诞辰200周年的盛大庆典为憾。直到今年六七月间到莫斯科和彼得堡等市搜罗了近百册有关普希金的书刊,这一遗憾才得以化解。不仅如此,我甚至还庆幸是今年而不是去年赴俄:若是去年到彼邦,那许多未能赶在普希金诞辰200周年出版的好书,我就无法买到。当然,若是等到明年才去,热潮已退,只有残花败叶可寻了。
此次的得意收获中,有一本《祖国》杂志普希金纪念专刊。我之所以最先提到它,并非由于它发表了莫斯科市长“没有莫斯科就没有普希金,没有普希金就没有俄罗斯”的高论,而是因为书中的一幅照片特别令我喜欢:它展示了叶卡捷琳娜、纳杰日达和赖切尔这三个少女的娇容。要知道,他们不仅是普希金的直系后裔,还有一半中国血统。他们的母亲伊利莎白·贝科娃是普希金长子亚历山大的五世外孙女,而父亲罗德尼·刘则是纯正中国血统的美籍华裔。1958年,这位刘先生作为北约驻法部队的一员在巴黎与伊利莎白结婚,随后定居美国夏威夷群岛的戈诺鲁鲁市,生下5个儿女。
我不知道自己今后是否有机会见到普希金的这一支后人,但我确信自己与普希金家族有缘。1997年我先后在莫斯科的普希金广场及市中心的一座教堂与普希金的两个后裔意外地相识:男的带有明显的黑人特征,女的酷似当年莫斯科的头号美人。此次在彼得堡普希金之家售书处购书时,又与诗人的另一后裔尤里不期而遇。
此次采购行动最大的战果,是补足了新版十九卷本《普希金全集》(莫斯科复活出版社,1994-1999)。作为普希金诞辰纪念最重要的献礼之一,这部全集不是1937-1959年十七卷本全集的简单翻版,而是在那基础上增加了原来作为单行本问世的《普希金全稿》以及《普希金阅读指南》,还有整整一厚卷普希金素描。对于1937-1959年版本中的若干误漏,新全集也根据半个多世纪以来的研究成果,作了审慎的订正。当然,如此巨大的工程,单靠学者和科研部门的努力,没有官方的支持,是难以完成的。全集每一卷首页都标明此书获得莫斯科和全俄大教首阿列克谢二世的祝福,新增的第十八卷(素描)还由当时任总统的叶利钦亲自写序,即可说明这一点。不过,如同世界上任何一种全集都不全一样,普希金的这一新版全集依然有欠缺。比如学术界业已公认并在严肃刊物上披露的普氏早年色情讽刺诗《巴尔科夫的幽灵》就没有收入。我想,这或许与俄罗斯将普希金尊为民族的象征有关,因为同一家出版社新近推出的十卷本《莱蒙托夫全集》就没有这方面的禁忌,照收了莱蒙托夫上军校时期那些令道学家们皱眉的游戏之作。
第二项收获是由米哈伊洛娃博士主编的《奥涅金百科辞典》(上册)。米哈伊洛娃是当代普希金学者,著有《巴尔纳斯山的父亲》和《普希金与其时代的论辩文化》,特别是《论普希金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等专著和许多富于独到见解的论文。她以莫斯科国家普希金博物馆副馆长的身份,团结了一大批普希金研究者和爱好者。她所主编的《奥涅金百科辞典》堪称百余年来俄罗斯学者研究《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结晶。其辞条在保证学术严谨性的前提下,又注意可读性,该长则长,数千字不嫌多;该短则短,数百字不嫌少。此书的学术品位和受欢迎的程度,可从我购获它的传奇过程窥见一斑。
我1996年到莫斯科时,就得知此书即将出版。可是直到1997年秋离开前,仍不见它问世。由于去年闻悉它已出版,此次一到莫斯科,就奔往书店寻找。书店不见它的踪影,起初并不在意,心想见到米哈伊洛娃,她总会帮我弄到。及至得知她已去外地休假,我才着急起来,一边跑新书店、旧书店,一边四处托人。从莫斯科找到彼得堡,仍未寻到。莫非此番来俄真是白跑了?许是诚心感动了在此间逝世的普希金的英灵,让这本令我寝寐不宁的宝书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在彼得堡大学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书摊上。摊主见我如饥似渴的神情,狠狠一刀宰来,我生恐被人夺走,哪敢把头掉开!令我惊奇的是,这部百多万字的大部头工具书,尽管印了7000册,居然这么快就脱销了!要知道,研究普希金的著作,一般只印一两千册,甚至只有几百册,出版一年之内,大都不难买到;而这部百科辞典1999年10月才付印,实际问世才半年时间。
此行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见到彼得堡普希金之家(俄罗斯科学院俄罗斯文学研究所)早就宣布要出版的《普希金百科辞典》。由于多年来一直迷着这本书,当我在莫斯科著名的图书大厦普希金专柜见到一厚本装帧精美的《普希金百科辞典》时,就一把将它抓在手里,再去翻看其他书籍。正在此时,我感觉到身旁的一位读者向我和此书投来异样的目光。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肯定既非羡慕,更非妒嫉。于是不由自主地将这大书翻了几页。啊,原来这是一件伪劣产品:书中的辞条粗制滥造;字大得不可思议,显然是为填塞篇幅,我欲向那用目光提醒我的好心人表示感激之情,无奈他早已不知去向。我将此书放回原来的地方时,才注意到它与旁边的那本《莱蒙托夫百科辞典》也是同一家出版社推出的。它们版式一致,装帧得同样豪华,只不过后者是真正权威版本的翻版,是用来作推销这伪劣产品的诱饵的。后来,当我向俄罗斯同行谈起此事时,他们干脆称此书为“破烂货”。
趁普希金热上市的破烂货自然不止这一种。它们或将前人著述改头换面,重新组装,以充“最新创见”;或把普希金涉及色情的文字和画图编纂成书,胡乱解释。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美籍俄人阿尔马林斯基的所谓《普希金的秘密日记》。早在80年代后期,此书的俄文本就在莫斯科街头出现,十几年过去,它仍未逃脱在街头巷尾偷偷摸摸向好奇者兜售的命运,没有资格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书店里乃至书摊上。与此相比较,这本为识者所不齿的伪作在中国的命运实在堪称奇迹:不仅由正式出版社堂而皇之地出版,还被大大小小的报刊吹捧为“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重大发现”。
世间之事,每每得失相参。我虽然因未能买到和见到许多亟欲拥有的好书而遗憾不已,却又为一些意外的收获而欣喜万分。赴俄前我没有料到会买得四卷本《普希金年谱》和《普希金时代上流社会礼仪》等案头必备书,也没有听说安年科夫、维诺库尔等老一辈普希金学者的重要论著将重版,更不敢奢望会在旧书店寻到《普希金肖像集》和《俄苏插图中的普希金》等梦想了数十年的画册。至于遗憾,也有积极方面的作用。试想,倘非遗憾的推动,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往俄罗斯买普希金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