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悉尼,正赶上朋友迁居,就一起高高兴兴地帮他忙活了。
这是在樱桃小区的一栋别墅,原房主是一对老年夫妇.迁居去了墨尔本。人去楼空留下的是一个整洁得几乎无可挑剔的空间,看得出老人离去前的精心。
意外的是,车库没有整理利索,在车库近墙的一头,悬空垂着一根细细的小棍儿。当汽车驶入车库,不经意地发现这棍儿挡在前头,赶紧停车,还是碰着了,于是那小棍儿便轻晃着,拍打着车头。
我责怪主人的疏忽,正准备下车摘除这一多余的障物,却意外发现这根小棍儿的位置正好基准了车位的停放线。进而悟到了一个小小的生活智慧,进入车库,只要车头一碰到那棍儿,就知道车正在恰当位置,而不必瞻前顾后,调校车位,往复繁琐了。
用于拨动几番小棍儿.看其晃动,遥想着这对澳洲老人的幽默情趣,不禁会心一笑。
在厨房的餐桌上,进一步看到了有关这根小棍儿的文字说明。那是老人留给新屋主的一封信,里面除了详列这把钥匙管什么,那把锁头怎么开,电表气表怎么结算一大堆必要交代外,还特别说到了这根小棍儿。“以前我们常为泊车入库的位置费心。开不够位,车库门下不来。曾经在墙边做过记号,却不易识别对齐,也费事。有次,我太太在车库给灯影‘碰’了一下,知是虚影,倒也生出这个主意,于是有了这根小棍儿,一碰,就停车,不会有差。搬家清理曾想卸去这一完全是我们自备的赘物,但转而想到您也许会有同样的需要,故意留下了。如以为多余,则请代为摘除为谢。祝您在这里生活得愉快。
为一根小棍儿,留下一段文字,犹如在读一篇小小说,好纯情。
之后,每一次泊车,碰动那小棍儿,就会想起那对老人从未见过的笑貌来。
悉尼市区是一个星期才有一次收垃圾的。星期四凌晨,应该是星期三晚上,家家户户都把垃圾桶推到门前路边,按可回收、不可回收等三个类别,分开摆放。在宁静得近平死寂的社区,这一天,仿佛才有点热闹的人气,夹杂着器物碰撞的音响。
我们迁入新居后的第一个周三夜晚,门铃就响了,是邻家的女主人,热心地告诉我们明天是收垃圾的日子,一周一次别忘了,很一番真诚。
这以后,一到星期三傍晚,我的垃圾桶都按时就位,没错过日子,邻家也一片平静。有一回,回来晚了,一到家时,发现邻家的小狗汪汪叫个不停,循声而去,走到后庭院的木栏板旁,果然,木栏栅那边邻家小狗”汪比”正探头从栏栅的洞隙处,一个劲地冲着我叫唤,正纳闷时,树后显出女主人的笑脸来:别忘了,明天是星期四。“汪比”又是一阵欢快的叫唤。我心里好生谢意,为了这个星期四,连“汪比”都给动员起来了。
我们出了远门,大约三个星期。屋也静了,灯也黑了,估计连“汪比”的叫声也听不见了。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前贴了三张纸条:都写于星期三晚上,都告诉明天是星期四。
唉,本该是我们的星期四,现在整个儿地成了邻家的星期四,不由得生出长久不易平息的联想来。
还是说倒垃圾,在伦敦。
这是一栋很老式的公寓。电梯升降,格登作响,垃圾房在地下层,出电梯经一条甬道,开门,便是地下天井,供堆放垃圾。伦敦早年的建筑很有意思,天井在地面的下一个层次,抬头越过铁栏栅,可见街边的人行道。
渐渐的,那天井的堆放处垃圾满了,老牌帝国的物业管理机构似乎总不那么有效率。拥塞的垃圾从外面顶住了甬道门,每次扔垃圾变成了不流畅的负担。
也许是中国人熟能生巧的古训点拨,很快发现,其实这地下天井和地面走道只是为一个不在同层的铁栏栅所隔,提着垃圾袋,堂而皇之地从公寓大堂出门,隔着铁栅扔下去就是了,就那么简单,何必下到地下层呢?
那天早晨,手提垃圾袋由四楼而下,电梯里有一位年轻女子,到大堂时、她先我后出电梯门向大门外走去。走了不多几步,她的步子一阵慢一阵,不时回头注视着我的手提物。我自感从街上向地下天井扔物不雅,只好佯作无事。继续向前走去,心头好一阵尴尬。走着走着,那女子索性停步回头,还是注视着我的手提物,友善地问:您是想扔垃圾吗?我点头,于是,她折道返回,告诉我垃圾房在公寓的地下层,生怕我不知,于是,又领着我进得楼里,坐电梯到了地下层,经甬道,推开被垃圾外堵的门,用手指着。
我提着垃圾袋,跟在后头,好难堪。本不想走这段路,结果还让人陪着重走这条路,不禁忽然想起鲁迅在《一件小事》中说到过的“皮袍下的那个‘小’字来”。
(摘自《品味》2001年10月号,陈冠柏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