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写过《人间正道》和《中国制造》的周梅森作家眼下正红着,尤其是他的《中国制造》改编成电视剧《忠诚》在央视播出后,更是如日中天。红了之后,便少不了有记者采访,这也是惯例。《北京纪事》杂志的记者就和周作家有了如下的一番对话:
记者问:您的长篇小说对官场斗争描写得那么细致入微,这些生活您又怎么积累的呢?
周作家答:其实,我过去没有介入官员生活时,对官员没有好感……
读到这里,我心中咯噔一下:他怎么能这么说,这不把官员一棍子打死了,倘若对贪官污吏没好感,人人都要击掌赞同,笼统说对官员没好感,岂不洪桐县里没好人冤枉“绝大多数”了?但立刻我就觉得周作家肯定在“欲擒故纵”,接下来要“转变”了(否则,记者不敢写,杂志也不敢发表),果然——
周作家说:但我后来遇见了一件事、一个人,改变了我对世界,起码对官员的看法。
一件事、一个人就能让大作家改变对世界的看法,这件事肯定不同寻常。是什么人和事呢?
周作家说:那是1993年,我……回家乡(本来是有地名的,为减少麻烦,我就隐去了),见家乡正热火朝天地集资建三环路。当时家乡还比较闭塞,老百姓对修路的意义不大了解,因此怨声载道。可我认为这是好事。我的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当时的一位领导(这里也有领导的职务和姓名,我也隐去了,请谅解)耳朵里,他提出要见见我。他叫人给我送来一大摞告状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告他的……我仔仔细细地看完这些信,心里沉甸甸的,我这才发觉,一个干部要想真的干点事,真不容易!
后来周作家又和那位领导谈了话,“这次谈话,使我认识到改革的艰难……不仅改变了我对官员的看法,也改变了我的文学道路……接着,我就接到领导邀请,到市委挂职,当了一段时间秘书长”。
这件事,使我觉得读作家的书和同作家谈话不完全是一回事。周作家的书我读过,写得好,我佩服。但我还很想和周作家谈谈,至少问他几个问题:
第一,家乡修公路是好事,老百姓为什么会不同意,甚至到了“怨声载道”的地步?作家仅仅看了告状信,又听了领导的一面之词,就得出老百姓“闭塞”、对修路“不大了解”的结论,是否有点轻率?
第二,这条路是“集资”修的,这与“怨声载道”有无关系?“要想富,先修路”,这道理老百姓真的不懂,还是别有隐情?常说“生活是艺术的源泉”,还说“文艺要为大众服务”,如果周作家到民间去调查一下,不要兼职“秘书长”,不恋“行有车,食有鱼”(这是一个市委秘书长级别的干部所合理配备的,况且还有领导的邀请呢),而是像路遥、赵树理那样就生活在民间,是不是会改变“对世界的看法”和“文学道路”?
第三,我一直纳闷,群众的告状信怎么就落到领导的手里,而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告他的”?又怎么会轻易地送给作家来看?或许是周作家的家乡有特例,可以把告状信转交本人?又或许是周作家用词不当,把“告状信”理解成“意见书”了?
我希望和周作家能有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但我推测周作家在看了告状信、和领导谈了一次话、兼职了秘书长、写了轰动的长篇小说、改变了文学道路之后,心里大约不再“沉甸甸”了吧?可我的心却无名地“沉甸甸”起来,我也看到了“改革的艰难”,发觉了“要想真的干点事,真不容易”,更有,说不定会因此而“改变我对世界,起码对作家的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