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学生的时候,教育对我似乎是一种折磨:做不完的习题,考不完的试,睡不醒的觉,特别是来自老师和家长的殷殷期望的目光,真让我不堪重负。做老师,好象又掉进另一个怪圈:如果学生成绩上不去,我比他们还着急;以前最怕老师呵斥,现在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对学生动怒;面对领导和家长的注视,总是担心学生出什么事,担心他们误入歧途。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但是谁的错呢?
最近,随手翻到一本小书,令我感慨万千。原来,对教育的困惑,不但我有,别的人也有,至少这本书的作者法国人阿尔贝·雅卡尔有,译者姜海佳也有。当然,在困惑之后,作者还提供了自己的答案。我认为,他提供的答案,实在很精彩,很有启发性,对于中国的教育界无疑是一块极好的“他山之石”。
《睡莲的方程式——科学的乐趣》的作者阿尔贝·雅卡尔是一位著名的遗传科学家,他曾多次被邀请到学校与学生见面,为他们举办讲座,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在他这些近至巴黎市郊、远至南美的活动中,得以倾听到孩子们的心声,与他们谈论他们感兴趣的话题。这些会面给老教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他自然而然开始思考教育的问题。
当那些孩子面对雅卡尔教授的时候,因为他既不是家长,也不是老师,而是一个随后就会永远消失的人,所以,谈话异常地坦率。孩子们的问题绝不限于教学大纲,也不限于科学家本人的知识范围,而往往更为本质和重要。在讨论中,有的学生对整个的教育制度提出了质疑,这种质疑引导雅卡尔教授探究教育存在的迷雾。作者写道:
“学校被看成一个积累知识的地方,就像一个杂货铺,人们来这里找食品。这种知识按照食品罐头在货架上的排列方式,在书中按目录排列好。官方的教学大纲,就像妈妈派孩子去买东西时交给他的一张清单。‘你应该学习毕达哥拉斯定理’听起来就像‘特别是,别忘了买面包’。……那么,教师只相当于程度不同的专业供货商。在初中,上完化学课再上地理课,就像在市场上从面包店走到猪肉店一样。”
那么,教育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呢?在作者看来,不是分数,也不是知识(当然,知识应该是目的之一)。通过宇宙的起源直至人类的起源、意识的起源,作者论证道,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他的中枢神经系统,而它从一个整体——人类共同体中——受益。作者写道:
“每个社会的首要责任,是让社会成员投入到构造个人的工作中,让每个成员借助与他人的联系,成为他选择要做的人。这叫做教育。”
本书的主体是关于科学的,当然,根据作者对教育的理解,他在这里讲科学并不主要是一种知识的介绍,而是试图揭示科学的乐趣何在,科学的思维方式是怎样的。科学的训练,无疑有助于每个社会成员构造个人的工作,而且是必不可少的。作者天马行空,甚至向小学生讲起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哥德尔的“不完全性”,还有关于人种的生物学研究,而且讲得并不那么令人望而生畏,还会激起人深入了解的愿望。
令我感到很大兴趣的是作者关于天赋与智商的分析。在学校里,我们经常提到智力,它被认为是一种可以测量的东西,就像身高和体重,其衡量标准是学习成绩。雅卡尔教授告诉我们,认为智力是一种可测量的、起决定作用的东西,是非常荒谬的。在国际象棋比赛中击败了卡斯帕罗夫的电脑比卡斯帕罗夫更聪明吗?显然还不能这样说。但如果一个学生数学考试分数高于另一个学生,我们就能说前者比后者聪明吗?在“皮格马利翁效应”一节中,作者探讨了老师的评价对学生成绩的影响。在一项研究中,老师随机地指出某个学生可能很快取得进步,而另一个学生提高不了。一年过去之后,研究者把事实和老师的预言作对照:大部分预言得到了证实。在预备班,老师指出能够进步的那些孩子,第二年比第一年成绩提高27.4分,而其他孩子只能提高12.0分,中级班里,相应的数值分别是16.5分和7.0分。这项研究的结果是耐人寻味的,也是值得所有的老师认真体味的。
教育的目标之一,是应该给受教育者一种怀疑和批判的精神。在现在的学校中(似乎中外都如此),“星象学”似乎成了一种流行文化。“星象学”宣称,关于关于星星的理论,能够说明他们的出生时刻对孩子们的智力“天赋”或者他们以后在爱情或事业上成就的影响。作者根据人类历史指出,最早观察宇宙的人们仰望星空,只能把星星划分成星座,并给他们起名字。他们赋予这些星座一种形象,并试图通过想象这些无法接近的生命的行为或意志,来解释发生在我们地球上的事件。然而,伴随着伽利略用望远镜观察星空,人们不得不承认,天球(最开始人们认为,星星都悬挂在一个圆形的球面上)只是表面现象,星星根本不是在天球上,而是分散在无垠的空间里。那些星座,无论大熊座还是双子座,都是由于视错觉形成的,表面上接近的两颗星,可能实际上相距遥遥。理解了这一点,那么使用星座这个词的那些所谓理论就全都是无稽之谈。作者对所谓“诺查丹玛斯大预言”以及各种“灵异现象”持严厉的批评态度。作者最后写道:
“与这种蒙昧主义作斗争,就是要投身到组织一个社会的工作中来,在这个社会中,每个人都将意识到需要建设明天。这难道不是学校的首要责职吗?”
本书的最后一章“需要重建的社会”中,作者作了一个气魄宏大的总结,他指出,我们应该重新确定教育体制的作用:不再是培养孩子准备好进入这个社会,而是培养他们建设一个新社会。
也许,在应试教育依然大行其道,而所谓素质教育往往仅仅停留在口头上的中国现实情况下,雅卡尔教授的呼吁恐怕是太过理想主义了。我无法乐观,恐怕所有的人都无法乐观。但是,看看图书市场上铺天盖地的习题集,看看那些红得发紫的“哈佛女孩”什么的“言传身教”,我想,这本仅仅120多页的小册子至少是一副有益的清凉剂吧。
(《睡莲的方程式——科学的乐趣》,(法)阿尔贝·雅卡尔著,姜海佳译,“法兰西文库·睿哲系列”之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8.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