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想知道艺术可以多么逼真地模仿自然,从这幅头像上就可以很清楚地了解到这一点。因为在这上面用绘画中所有的精妙描绘出了全部微小的细节,你看那眼中的光芒和湿润的光彩,你只有在生活中才能见到;在它们周围那些玫瑰色和珍珠色的线条,没有最精确的手法是无法表现的。他画出的眉毛好像真的从皮肤中长出来,越靠近则越见稀疏,它们根据皮肤上的毛孔而弯曲,没人能作得更自然了。玫瑰色和温柔的鼻子中带着漂亮的鼻毛,似乎和真的一样。
尽管这样,他的评价肯定是基于其他人的观点,或者是一些次要艺术家的临摹。
由于将此画的定购者与富有的托斯坎商人佛朗西斯科·德尔·乔康达联系在一起的惟一来源是瓦萨利,很多历史学家怀疑此说的真实性。安诺尼莫·加地亚诺猜想列奥那多为德尔·乔康达完成的是另一幅肖像,所以有些史学家认为瓦萨利将两幅画搞混了。
最先提到《蒙娜丽莎》的是安东尼奥·德·贝提斯(Antomiode?Beatis),他于1517年做为惟一造访列奥那多在克洛的最后居所的客人,留给我们他在此居住的记录。他写到在列奥那多的画室中他所见到的这幅画,并将其描写为是一位佛罗伦萨夫人的肖像,但他没有提到她是谁,而且似乎他也没有进一步向列奥那多追问。
所以《蒙娜丽莎》中的女人到底是谁呢?关于在这幅不寻常的画中这位坐在黑暗中,并且在几乎是毫不相干的背景前沉思的女人的身份,不光是艺术史家、还包括文物学家、研究人员、作家、甚至是阴谋理论家在内的无数人各自提出了几十种可能性。但是它的神秘创作和蒙娜丽莎本身的微笑一样仍是无处寻求答案。
如果我们相信瓦萨利,那么这位妇女就是佛朗西斯科·德尔·乔康达的第三个妻子,名叫丽莎·第·格拉尔第尼(Lisa di Gherardini),她当时应是25岁左右。另外,她可能还是列奥那多的一个最狂热的拥护者和崇拜者、洛伦佐·德·美迪奇的儿子基优里亚诺(Giuliano)所欣赏的人,列奥那多可能在开始作画时认识了他。
一位伊斯齐亚(Ischian)诗人恩尼亚·伊尔皮诺(EneaIrpino)在一首诗里提出了另一种理论,他提到了列奥那多创作的一幅伟大作品,而他自己的赞助人佛郎卡维拉公爵夫人康斯坦查·德·阿瓦洛斯(Duchess of FrancavillaCostanza d'AValos)则是其中的模特。但这个故事也值得怀疑,因为她在那时已经是45岁左右了。可以设想列奥那多会被劝说为这位开始变老的贵妇创作一幅奉承她的肖像,但是我们知道他抵制任何形式的强迫,而此时正是他最不易屈服的时候。
还有一种理论认为(虽然得不到支持它的证据),(蒙娜丽莎》中的妇女事实上正是伊萨贝拉·德·埃斯特,而列奥那多最终在她的坚持下同意为她作画了。但同样的问题是,她那时应该比画上的人物老得多,虽然从我们所知她的性格来看,这种矛盾很容易被解决,即使这可能不会被列奥那多所接受。
其他的观点就纯粹是猜测了。列奥那多是否想通过《蒙娜丽莎》来表现“完美的女人”,一个想像中的理想化人物?这种推理使得弗洛伊德和其他人设想列奥那多创作的是他母亲卡特琳娜身后的肖像,或者是在他潜意识中的母亲的形象。有趣的是,马尔奎·德·萨特(Marquis de Sade)将《蒙娜丽莎》描写成“最本质的女性”,也在暗示画中是一个想像或幻想中的人物。
还有一种更大胆的解释,它试图强调《蒙娜丽莎》中的面孔与列奥那多在那个时候所画的自画像中的面貌的相似。这就导致了一种奇异的设想:列奥那多和画中的人物实际上是同一个人。
将《蒙娜丽莎》看作是自画像的解释很有诱惑力:列奥那多对后代的人们开了一个形象化的玩笑。他一直热心于谜语和一些实用的笑话,并喜欢无害的骗术,他还热衷于神秘和难题。他渲染自己的神秘并有意识地掩饰自己的某些思想和发明,使它们显得更加不可琢磨。《蒙娜丽莎》的微笑正是列奥那多所应该有的表情:一个开玩笑的人正在悄悄地微笑。表面上这只是一种单纯的嘲讽,但是如果我们认真地看待并更深一步思考这个观点,我们也许可以看到列奥那多是如何在下意识里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驱逐自己内心的魔鬼,由于他的不幸出身而产生的对人类深深的愤恨、不断被压抑和掩饰的情感,在他老年时以一种无害的玩笑方式爆发出来,这时人们想什么对他来讲已经无所谓了。
列奥那多对于他这位最著名的被画对象的身份所提出的越来越多的现代理论肯定会感到很开心。他也会对研究者所使用的计算机放大技术感到着迷,那是将这位艺术家面容的线条添加在《蒙娜丽莎》的面孔上,以便比较重叠的情况。但是虽然这一观点很吸引人,但要想像列奥那多穿上那套服装、可能要摆弄好几架特制的镜子以便他可以以正确的角度描画自己以及那种略带嘲讽的微笑,支持这种观点的证据还显得不够坚实。
但围绕着这幅画的创作还有其他的难解之处。如果这幅画是应定购而作的,为什么一直没有交货呢?如果这是为乔康达画的,解释可能会比较简单明了。列奥那多也许在很多年里都对此画感到不满意,直到1516年乔康达去世后才完成它。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应该为此画付款的人疏远了画中的女人。也许她不是历史学家们提到的人选中的任何一位,而是另一位富商或贵族的妻子或情人,而当列奥那多终于对画感到满意时,这位蒙娜丽莎已经失宠了。
这就给我们留下了这幅画最令人着迷的部分:蒙娜丽莎微笑之谜。讨论画家的技术细节或者分析绘画本身不是我的目的,这属于艺术史家的工作,但是很明显的是,正是这一微笑在今后的世纪里给予《蒙娜丽莎》(和列奥那多)巨大的声望和魅力。它已经超出了一幅肖像的意义,几乎取得了一种原始范例的地位,而这既不是由于它的创作,也不是由于列奥那多本身。它成了一种过于熟知的形象,一个被滥用的文化符号,就像一首披头士的歌曲或是《罗密欧和朱丽叶》中的一两句台词。它不断地被临摹、腐蚀严重,以至于我们不再能看到它的真实面目,它作为一件画像的成功令人吃惊,是一件影响了几个世纪肖像画的艺术品。
《蒙娜丽莎》几乎从它一公开面世起,就被临摹了,达·芬奇的概念被无耻地剽窃了。拉斐尔和列奥那多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他甚至可能在列奥那多完成这幅画之前就临摹了它。法国达达派艺术家马塞尔·杜尚给蒙娜丽莎安上小胡子和山羊胡须,然后在画的下面写到:“她有一个热屁股”,这个评论不是指向列奥那多本人或他的作品,而是指向那些观看此画的人的反应。安迪·沃尔豪在他的丝印画中将她做为一部分,让蒙娜丽莎与玛丽莲·梦露和埃尔维斯享受被祭拜的同样身份。
奥斯卡·王尔德写到这幅画时说:
某些人想像这位画家只是一种老式微笑的奴隶,但是每当我穿过卢浮宫凉爽的大厅、站到那位奇特人物的像前时,我总是自言自语道:“她坐在大理石椅子里,奇异的岩石环抱四周,像沐浴在来自海底的微光之中,她比她坐位四周的岩石更古老;她像一个吸血鬼,已经死去了多次,了解坟墓的秘密;她是深海中的潜水者,保留着她坠落的日子;她往来于奇特的商路,和东方的商人们交往着;她就像丽达,是特洛伊的海伦的母亲;她就像圣安妮,是玛丽亚的母亲;她是这一切,是竖琴和长笛的乐声,她的生命敏感、脆弱,造就了她变化的面容,赋予她眼睑和手以活力。”我对朋友说:“水边那朵如此奇特的玫瑰的存在表现了人类千年的欲望”。他回答我:“这个头脑是所有‘世界终极的汇聚’,而她的眼睑略带疲倦”。于是这幅画对我们来说变得比实际更加奇妙,它向我们揭示着一个说实话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而我们耳中听到的神秘语言的韵律和吹笛人借助乔康达夫人嘴唇那微妙和迷人的线条所发出的音乐一样的恬美。
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蒙娜丽莎》中的女人是谁,而这实际上并不重要。列奥那多在笔记中没有提到过这幅画,似乎也没有作一些底稿,起码是没有保存下来,所以他有可能不希望我们了解在他隐藏在这幅最著名的作品之后的真相。
(摘自《列奥那多·达·芬奇:第一个科学家》,(英)麦克尔·怀特著,阚小宁译,“科学人文系列”之一,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11月第1版,2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