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题记》中确实对《何典》作过中肯的评价,“谈鬼物正像人间,用新典一如古典”这两句话隽永含蓄,耐人寻味。但他在六年后给日本友人增田涉的一封信中对《何典》的看法更不宜忽略。他说:“《何典》一本。近来当作滑稽本,颇有名声,其实是‘江南名士’式的滑稽,甚为浅薄。全书几乎均以方言、俗语写成,连中国北方人也费解。仅为了让你看一看,知道中国还有这类书。”这信是1932年5月22日所写(见《鲁迅全集》第13卷第489页),鲁迅说的“甚为浅薄”当然指的思想。《何典》原是旧文人的游戏笔墨,谈不上什么思想性。运用吴方言写作是其特色,但又有极大的局限性,“连中国北方人也费解”,即使看注释,也难领会其奥妙。从保存语言资料的角度看,自有其不可否定的价值。《题记》中没说这些,那是在作“序”,所谓“应酬不免,圆滑有方”,卖瓜的不说瓜苦,读者自能领会,无须多说。
既然《何典》“谈鬼物正像人间”,必须也反映了某些人世相,在一定程度上写出官场黑暗和世态炎凉,可是与稍后的谴责小说相比,揭露显得一般化,也较肤浅,这原非作者写作的本意,自不必苛求。他着力的是尽可能把更多的吴语(主要是上海话)的方言、俗语塞进去,不管什么粗话、脏话,“拾得篮中就是菜,得开怀处且开怀”,统统塞进去,无论叙述、描写、对话、议论,处处可见,以博小市民读者一笑。他对性行为的露骨的描写,并非出自创造“鬼”物的需要,纯是自然主义的手法。哪有一点批判的味道。这同董狐、史迁、春秋笔法等等,格格不入,真不知从何说起了。
《何典》的作者是封建文人,其思想并没超越他的时代,“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第七回),“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第十回),才是这本小说的中心思想。这又怎能同反对功名利禄科举考试的《红楼梦》相提并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