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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服在乡村

2002-03-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昆仑出版社新近出版了海男的新著《乡村传——一个国家的乡村史》。如同揭示女人、男人、爱情、身体传一样,海男让人们再一次去触摸被历史吹拂的乡村容貌。

下文是该书的节选。

新衣服在箱子里面,它们很少露面,因为农人多数时间都在田地里干活。他们决不会轻易地打开箱子穿上新衣服,因为时机未到。那么,什么样的时间才会让农人们打开箱子,穿出那些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呢?

春天到了,春节是乡村最闲散的日子,那些终年面朝着泥土的农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假日生活。先是大人翻开箱子给乡村的孩子穿上新衣服,那些孩子们穿上新衣服吃着年糕站在门口放鞭炮的前夕,大人们已同样穿上了每个人的新衣服。用乡村土布由乡村的裁缝做成的新衣服在鞭炮响起来的那一刹那统统地露出了原形。

新衣服穿在了农人身上意味着他们在他们的假期之中不会去接触一付耕犁,一把锄头,一架水车,一口膨胀的农家肥的坑边……一切都在每个人的新衣服中显示出闲散和喜庆的味道。人们穿着新衣服互相串门子,穿着新衣服到很远的乡镇集市上去。新衣服使他们真正地放下了农具,成为一群又一群休假者。乡材的孩子们在过年穿上新衣服后似乎有放不完的鞭炮,他们拎着鞭炮在巷道中穿行,在空旷的晾晒场上举起鞭炮。在一年的时光中,穿上新衣服过年的日子是乡村的农人们最幸福的时光。

还有另一个时刻也会让农人穿上新衣服。乡村举行婚礼的时候,那些前去参加婚礼的户主必须穿上新衣服。婚礼是一个个体家庭的喜庆日子,它会影响一座乡村的精神面貌。每一户家庭从接到请柬的时候就意味着要推选一个人前去参加婚礼,事实上每个人都愿意前去参加婚礼,参加婚礼除了能吃喜糖之外最为重要的还是能穿上新衣服。所以,那个被选举者无疑是幸福的人。幸福已经洋溢在他们身上,他们穿上自己的新衣服前去参加婚礼的路上,每一个人仿佛都准备好了自己的喜庆色彩前去祝贺。当然,参加婚礼的人大多是年轻人,他们在一个乡村庭院中放鞭炮,接新娘,那些邻居的孩子们也穿上了新衣服将手指放在嘴里慢慢地品尝婚姻中的糖。

新衣服从大年三十那一天就不再藏在箱子里了,它现出原形之后,就成为了农人们在一年中最为体面的衣服。他们慢慢地穿上新衣服朝着田野走去,起初他们还在意泥会弄脏他们的新衣服,然而,当他们朝着阳光灿烂的田野走去——他们开始忘情地沉溺于乡村田野上的农具之中时,他们开始慢慢地忘记了自己穿着的新衣服,忘记了那些戒律。因为他们始终是生活在泥土之上的农人,他们有权利把自己的新衣服弄脏,让阳光终日地炙烤着它们——就这样他们的新衣服在逐渐地变旧,慢慢地失去了原来的色彩。新衣服不再是新衣服,但仍有人在为他们准备着明年春节穿的新衣服。他们家庭的核心,他们的妻子或者母亲已经在织布机上纺织出了新的土布,那匹土布将被送到乡村的裁缝铺里去。

箱子空了——等待着新衣服放进去,这是一个乡村母亲或乡村妻子具有真正职责的时刻。母亲和妻子们除了干农活之外,也在承担着缝制一个乡村家庭中的所有新衣服。乡村裁缝量体裁衣的那一天,全家老幼都会站在一家乡村的裁缝铺里,乡村裁缝凭着他们的目光和尺子量出了一个乡村家庭全部的尺寸。然后,每一个人的新衣服被母亲和妻子放在了箱子里,并且上了锁,她们防备乡村的孩子们会在他们下地干活时打开箱子,穿上不属于他们自己的衣服。因为每一个人在每年之中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新衣服,它只可能在特殊的日子穿在身上。

自从箱子上了锁之后,就意味着每个人的新衣服都在等待着一个日子,所以,乡村的农人渴望过年。他们渴望着收获、渴望着听见镰刀的割麦声、渴望着拖拉机从乡间小路开来。他们将把收获的口袋捆紧,把它馈赠给乡村之外的人们,因为粮食被收割之后,紧接着就是过年的日子,那些箱子里的新衣服,正在等待着每个农人去穿上它,因此新衣服对于一座乡村来说永永远远显示着乡村的闲散时光和喜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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