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和才子们交往多了,我愈加发现他们身上洋溢的才气咄咄逼人,固有的天资加上张扬的性格使得他们成为了众多普通学生一时难以摆脱的阴影,譬如一年前的我就曾患过“才子压迫症”。去校医院看病,大夫却建议我去看心理门诊,后来心理大夫告诉我最好的医治方法就是把心放宽,不要和他们比什么才气,换句话说就是要我认命。
我一向很听医生的话,所以我认命了。但结果恰恰相反,我的病情有增无减,直到有一天我去榕树下的“躺着读书”看帖子,才让我彻底病愈。那时我正好看见一篇文章,说有些人喜欢将才气凌驾于思想之上,写出来的文章明明是想表达一个深刻的思想,结果功力不够,只能靠单纯的才气做文章的龙骨。由此联想到某些才子,好像也经常犯这种毛病,至少我认识的那几个的确如此。后来我写了一个回帖,认为这种现象的出现可能还得归罪于单一的中文系教育。不管现在的人文学科究竟有多么没落,至少中文系这个地方始终被人们认为是才子云集之地。然而过度的文学熏陶,又使得部分才子抛弃了历史与哲学的滋养(个别文史哲通才除外,不过这种人实属稀有品种)。这部分才子太自信于自己的才气了,似乎遇事根本不需要多少思考,仅仅凭借灵感就可以摆平。
于是又自然联想到学术界关于文学评论家进入社会科学阐述的论争。一方认为文学评论家不应该也无法用文学语言(实质上是文学的思维方式)来阐述现实的社会政治问题,尤其是不应该以此介入历史阐述。很显然这种观点是针对中文系出身的人而言的,觉得中文系是专练写作的,靠才气吃饭,并不能承担思想的重担。从纯个人的角度出发,我不会赞同这样的观点,我是中文系的学生,这明摆着是骂我没思想嘛。况且在中文系里我又根本算不上什么才子,这样一来,我不就成了草包?针对这种“挑衅式”的论断,中文系的那些有思想的才子明确表态:对于这些社会政治问题的探讨并不只是有思想的“历史学家”的专利。奇怪的是,我后来发现某些研究现象学、语言哲学的哲学家们居然也开始探讨某些社会政治问题了,当然他们有可能用的是哲学语言或哲学的思维方式。这一切都让我误认为自己进入了一个“大师的时代”,可惜最终发现那并不是真的。
因为学识的限制,我暂时还不能探讨这些学者争论的实质思想,但是却对这些学者说话时的心态很感兴趣。换言之,我并不关心你说了些什么,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采用这样的口吻。角度不同,针对同一事物,看出来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不一样的。
中文系的才子们的确有靠才气撑门面的“陋习”,但以文学为业的人也只能靠才气作为其前行的第一步。而学历史的人,如果不会表达,只是一味地靠堆砌术语吓唬人,某种程度上更是一种“陋习”。都说文史哲本为一家,事实上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专业的细化,也有其不可避免的弊端,那就是对于旁观学科的更大程度的无知。所以现今跨学科研究又成了新的潮流,当然私下里以为所谓的融会贯通多半只是美好的愿望。哪位真的到此境界,也就真成大师了。只可惜现今培养的多为专家,少有大师,故而如今这时代被称为“专家的时代”尚还可以,离“大师的时代”则实在是太遥远了。
再说说到底谁更有思想。你说中文系是专练写作的,可我认为中文系培养的应该是学者而不是作家,而学者多少得有点思想吧。认为中文系出身的人只是耍笔杆之徒,未免有点偏颇。倘若说他们善于表达,倒更为接近现实情况。学术界的圈地运动,使得专业真的成了“专业”,隔行如隔山,在某些特别的专业领域很少会出现窜行的事情,譬如一个研究法兰克福学派的人多半不会对古文字学指手画脚。只有在那些“交叉地带”或者某些很难界定专业的领域,才会出现窜行的事情并引发论争。
如果说中文系出身的人在这些“交叉地带”论争中有什么缺陷,我想并非是他们没有思想,而是错在拿才气代替思想。习惯使然,以至于他们在严肃的学术领域也用上了写小说写散文的笔法,不自觉地在这里煽点情在那里润点色,而忽视了思想的真正实质。如果真的能实现文史哲互通,显然不会出现这种尴尬,但要做到又太困难。
市面上也常有思想类随笔出现,此类文章往往用文学笔法谈思想问题,读者容易接受,相对于专业论文也更能引发人们的思考。中文系出身的人通常都比较善于此类文章,靠才气写作也就有了大显身手的地方。但如果要更上一层楼,探讨更精深的思想问题,光靠才气是不够的。许多人都能认识到这一点,故而点到而止,部分才子不识时务继续“大放厥词”,隔壁的邻居误以为才子要抢自家饭碗,不得不进行自卫反击。我想某些论争大概就是因此而起。
如果能将才气和思想之间的关系调整好,则实在是一件最好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两者并非水火不相容。当然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自然轮不上此等好事。论思想,没思想,论才气,没才气,真是人生大悲哀。但无论如何,才子们最好还是能做到这一点,否则这年头的好文章就真的要绝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