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陈凯歌、姜文、巩俐可以说是影响中国当代影坛的重要人物。经济日报出版社2002年1月推出了由著名影评人、电影策划人李尔葳创作的“直面系列”——《直面张艺谋》、《直面陈凯歌》、《直面姜文》、《直面巩俐》,近距离地与四位名导演、名演员直接交流,读者可从中对这几个人的生活及创作有进一步的了解。本篇文章即摘自该丛书。
众所周知,张艺谋是个吃过苦,有过曲折经历的中国电影人。
张艺谋属虎,1950年出生在古城西安。
张艺谋的父亲和他的两个伯父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大伯父到了台湾,二伯父在率部队投奔延安时被国民党特务杀害。张艺谋的父亲在“文革”中被打成“历史反革命”。父亲没有收入,全靠做医生的母亲那点微薄的收入来维持全家五口人的生活。贫寒的家境、社会的歧视、精神的压抑以及家庭所笼罩着的苦闷,使幼小的张艺谋过早地失去了儿童的天真活泼、造就了他沉稳、内向的性格。
儿时的张艺谋也喜欢玩,最喜欢光着身子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泳,上中学后,张艺谋虽不怎么用功,可他的成绩却总是名列前茅,常常让那些死用功的同学纳闷。不知从何时开始,张艺谋迷上了画画。他并没有艺术细胞的遗传,而父母也没有给他安排学画的环境,可他的画技却突飞猛进。他曾以大地、墙壁、电杆做纸,以粉笔、木棍、炭块做笔,画山水、花鸟、走兽,更多的是画人物肖像。他自认为画画全班第一,后来发现班上还有一位女生也画得不错。这女生名叫肖华,后来成为张艺谋的妻子。
“文革”爆发后,张艺谋和他的几个好友告别了琉璃街杜甫巷他的家,告别了西安三十中他的母校,插队到了咸阳地区乾县一个贫穷村庄。在这里,他和当地农民一样拉车、起粪,一身泥一身汗地和农民滚在一起。除了和几个知青一起海阔天空地闲聊,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练字:楷书、草书、扁魏……他一有空就练。在村里,农民们总是把他的名字念成张台谋。他画了一幅一人多高的毛主席像,农民们感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主席像”。在这里,他虽然过着一个劳动日三毛钱、连肚皮也填不饱的日子,但张艺谋却并没有白过。他饱览了奶头山的风韵、石兽群的雄姿。神秘的无字碑、静卧的无头石前,都留下了他深深的足迹。那时候的张艺谋,无疑就是后来《老井》中的那个孙旺泉。难怪他演孙旺泉演得那样真实。
张艺谋21岁(1971年)时正值大招工,知识青年纷纷返城。张艺谋因为家庭问题,没有厂家敢收他。幸亏咸阳国棉八厂看上他那强健体格,并打得一手好篮球,才放宽政审条件录用了他。
张艺谋由农民转成工人,却并不轻松。他除了每天要不停地把百多斤重的原料袋扛进车间外,在政治上,他仍然受到歧视。但他并不甘心这样默默无闻地生活。他开始为车间墙报发挥自己的绘画才能。3年之后,他的“一技之长”终于被厂领导发现,于是他被提拔到工艺室从事设计工作。没想到,搞设计又使他与摄影结下了不解之缘。
起初,他只是借朋友的照相机,买廉价胶卷拍着玩玩,没有钱买摄影书,他就从图书馆借来抄。后来,他越拍越上瘾,便想买台照相机。可那时最普通的照相机也要好几百元人民币一台,这对于每月只拿三张“大团结”(即30元人民币)的张艺谋来说,怎么消受得了?没办法,他只得一分一分地攒。他戒了荤,每天啃干馍、咸菜,节衣缩食,连汽车也不坐。最后,还卖了血,借了钱,终于买回来一台“海鸥”牌照相机。从此后,他背着这台“海鸥”登骊山、涉八水、临雁塔、攀西岳,将八百里秦川上的山山水水都摄进自己的镜头之中……他在悄悄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张艺谋的机会终于来了,1977年夏天,全国开始恢复招生,张艺谋暗暗欣喜。当年5月份,他乘去沈阳出差的机会,将自己的摄影作品带到北京电影学院西安考场。摄影系的老师们接待了他。看着他从华山上拍来的60幅作品,老师们传了一圈,爱不释手,说从来没见过“摄影基础这么好的考生”。但他超过规定年龄6岁,学校不能录取他。绝望之中,张艺谋给当时的文化部长黄镇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并附上了他的摄影作品。黄镇爱才,亲自发了话,张艺谋这才勉强被录取进了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张艺谋欣喜若狂。
入学不到一个星期,学校饭厅门口就贴出了说他“走后门”入学的大字报,但20多年来的磨难,教会了他如何在逆境中生活。他沉默,忍耐,小心翼翼地做人,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虽然他的各科成绩都不错,而且常有自己的摄影作品散见在全国各地报刊,但学完一年之后,在放假前,校方仍以“入学手续不完备”为由,劝他下学期不要再来。多亏真正爱才的老师说好话,张艺谋又写了一份态度诚恳的保证书,他才得以在“夹缝”中熬过了后三年的大学生涯。在摄影系,张艺谋的作业几乎成了“标新立异”的象征。当时在电影学院任艺术课老师的郑国思说:“张艺谋的东西是动感情又动脑筋的。”学校对他的冷遇,促使张艺谋越加勤奋。他想超越自己,扼住命运的喉咙。他相信“自己总会有一天也会成为气候”。
李尔葳: 现在你对你们第五代这几个导演有什么看法?
张艺谋: 这个我不想多说什么。中国现在认认真真拍电影的没几个。凯歌、壮壮、子牛,我这几个同学在事业上都是认真的人,都很不容易。现在中国电影还不是处在一个旺季,所以我们大家应该对他们多爱护、多鼓励。应该少砸人、多做善事。第五代跟第四代比,在人际交往上完全不同。第五代不怎么抱团。不是说不怎么理解,而是不抱团,极少进行人事的联络,两三年影子都不照一个,见了面则:“哥们儿,你好啊?”拍拍肩膀,不是说大家不好,只是不像第四代导演那样抱团,有很多共同点。第五代不爱在一起开会(笑),跟第四代不一样。我们第五代互相了解就是看电影,真的很少在私下做更多的了解。
李尔葳: 能说说你的父亲吗?
张艺谋: 我父亲是个沉默的人。他的性格与他的境遇有关系。他是国民党军官,又是什么黄埔军校的,长期以来都很严厉,也很压抑。在我儿时的印象中,他就是不苟言笑。我们之间平时交流很少,但我还是较多地受了我父亲的基因遗传。拍《红高粱》之前,我一直沉默寡言,这非常像我的父亲。上电影学院时,凯歌有篇写我的文章,就写我沉默寡言。因为是陕西人嘛,陕西人不善交际。陕西人一根筋,执著,但是也保守。
李尔葳: 你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但现在看起来仍然很精神,她年轻时候漂亮吗?
张艺谋: 我母亲年轻时确实漂亮。她是我们家的主心骨,可以说是我们家的幸福之源。我爸是那样一种糟糕的情况,长期没有工作。我妈妈很乐观,拉扯我们几个孩子。我觉得我妈是很了不起的母亲,要靠她支撑这个家。我父亲已经去世了。长期以来,妈妈是我极大的精神支柱,这一直延续到我上了电影学院。
李尔葳: 你后来拍的电影很成功,而且在国际上有了这么大的影响,你父母有什么反映?
张艺谋: 他们当然很高兴,老年人嘛,总是望子成龙。
李尔葳: 你经常回去看他们吗?
张艺谋: 我很少回去。这点很惭愧。实际上我尽不到做儿子的这种责任。我就顾一头吧!电影是流动的艺术,实际上电影人也是流动的,几乎是四海为家。但只要我拍好电影,即使不能照顾家,但看我事业有成,做父母的总会感到欣慰。我要尽孝道,就顾不上拍电影了。连续四年春节,我都是在国外过的,根本没办法照顾父母。现在,多亏有我弟弟和弟媳照顾他们。
李尔葳: 你写东西怎么样?不是常要改剧本、写分镜头剧本吗?
张艺谋: 我写东西很慢,很吃力。我不属于那种文采飞扬的人。在我们第五代这几个导演里,凯歌的文采最好,首屈一指。
李尔葳: 对,他喜欢古典文学,文学修养很深。
张艺谋: 他文学素养高,感觉也好。他爱读书,写得也好。我没那两下子,所以平常不写,也懒得写(笑)。实在躲不过去了,能写一行就不写十行,尽量写短一点(笑)。
李尔葳: 你的字写得不错?
张艺谋: 一般。我“文革”时在农村、工厂练过一段毛笔字,各种体都练,是为了写大字报而练的笔(笑)。现在也没时间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