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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太太的澡盆读书乐

2002-08-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王晓平 我有话说

古本就是旧书的意思。这家书店门外卖旧书,门内卖新书。今天摆出的旧书一律300日元一本。(王晓平摄)

谁没点儿工作压力?如果再加上时令不好或者换季,那可真是“最难将息”了。人们见面都免不了用“累坏了!累坏了”的叹息来代替问候,也少不了交流交流消除疲劳的办法。日本一家报纸刊登的一篇随笔,描述了几位女士议论的结果。这个说卡拉OK嫌累,那个说睡觉也不解乏,最后异口同声说:“澡盆读书”。不光是在澡盆读书,而且要随着书中故事的舞台和季节,给澡盆做些装点。比如秋天读日本的推理小说的时候,让澡盆里漂浮些红叶,如同锦绣。这一泡一读,倒是让我们看到了日本三种文化现象的渗透。姑且允许我把它们叫做澡盆文化、消遣阅读文化、季节文化吧。

日本人爱泡温泉,也爱泡澡。一天不管多累多烦,热水里一泡那累那烦就都烟消云散了;反过来说,要是一天没有这一泡,就像心理没着没落似的。夸大一点说,洗澡文化是日本代表性文化之一。自古以来,那温泉、那澡堂还是重要的社交场所。群浴是日本独特的风景。江户时代的作家式亭三马在他的《浮世澡堂》书前的大意里,对日本的澡堂文化就作过一番“文化剖析”。他说,一到了澡堂,那孔子佛祖、卑女穷汉,都返回到初到人世的模样,无欲无求,洗净欲垢烦恼,老爷奴仆,一律赤身裸体。在生时洗婴儿葬前洗遗体的热水中,就会像红脸醉客澡堂一泡翻然醒悟似的,明白原来生死只隔一张纸!澡堂就是澡堂,这里却被式亭三马用作了证实他无常人生观的场所。

今天,混浴很少见了,群浴的习惯仍然可以在温泉或旅馆中常见,而家庭中的澡盆则成为了日本“洗澡文化”的保留地。泡的时间太短就不过瘾,长了要闷得慌,于是澡盆漫画、澡盆读书就流行起来。出版商把生意做到了人一天生活最后的文化消费时刻,为澡盆读书圈出了一块市场,设计出了不怕水泡的塑胶纸印刷的澡盆读物。他们想得也很周到:澡盆里不比台灯下,光线不会太亮,故字不能像文库本那么小。书要轻些薄些,不然拿久了会感疲劳。版式要不大不小,字大版式太小就得总翻篇儿,太大则不便手拿。凡是能品味澡盆读书之乐的人,大多嗜书好思,那书既要有新鲜感又要有知识含量,泡一回澡就结束一个求知段落。立命馆大学教授编著的一本澡盆读物《唐诗选》便颇具匠心:每首唐诗只有极精炼的几个注释点,与其它同类书不同的是,原文上都注上了拼音,这是为学中文的人设计的:泡一回澡,背会一首唐诗,岂不美哉?

再说消遣阅读文化。爱读书的日本人在哪儿都能读书。电车站的长凳上自然容易找到手捧书本的人,就是在拥挤的高峰时间,看见电车上一手抓住吊环,一手还举着巴掌大的文库本在看的上下班的职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和中国有囊萤映雪之类的佳话一样,日本自古以来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读书故事。最早的汉诗集《怀风藻》当中的智藏曝书故事可能是最早的一个。智藏俗姓禾田氏,在初唐高宗时由日本派到中国来留学,在吴越之间跟一位学问高超的尼姑学习。由于他学业颖秀,同行僧侣嫉恨不已,颇有忌害之心。智藏觉察之后,琢磨存生之计,遂披发佯狂,奔荡道路,而暗自抄写三藏要义,装到木筒子里边,用漆密封起来,每天背在身上东跑西颠。同伴也就对他轻蔑起来,以为他真是疯了,也就收起了加害之心。持统天皇的时候,智藏回到日本。同伴们登陆,纷纷曝晾经书,而智藏开襟迎风说:“我也曝晾一下经典奥义!”众人都嗤笑他,说他在说胡话。谁也没想到,他在考试的时候竟然一鸣惊人“升座敷演,辞义峻远,音词雅丽,论虽蜂起,应对如流”,众人折服莫不惊骇,由此也受到天皇嘉奖,拜为僧正。

日本太太在澡堂里读的就不是什么“经典奥义”,而是推理小说。日本的推理小说是消遣读物的一大旺族。日本人喜欢杀人犯罪破案故事,最近也要从江户时代将中国的包公故事改编说起。中国有讲断案的《棠荫比事》,日本也有相近内容的《樱荫比事》。明治维新以后,西方的侦破推理小说传来,日本人就让它“遍地开花”,把它变成了消磨时间的大蛋糕。推理小说每天要花样翻新,作家也不能不考虑多往里加些知识佐料,所以那大同小异的连环套似的“连续杀人事件”里,也掺进些关于地域文化、历史风情、法律条款、家庭伦理、犯罪心理乃至尸体解剖或者声音鉴定等现代侦破手段的具体知识,让喜欢动脑筋的人也别太闲着。它们的主要功用就是让人们忙活着跟主人公寻找新犯人,而忘掉自己的恼人事,换一换神经;或者为日复一日乏味平淡的日子增添一会儿的刺激。

再者,澡盆读书,还不乏情趣,秋天在澡盆里撒上红叶,那奢华之感,从何而来?原来自古以来,春天赏樱花、秋天赏红叶就是日本人一年中的两大乐事。面对红叶,日本人更喜欢“枫叶红于二月花”的生机之感,而不是对落叶而起衰亡之叹的情调。古时候人们就把进山观枫叶叫做“红叶狩”,那是上至宫廷下至庶民都看重的活动。中国的传说里给牛郎织女搭桥的是喜鹊,而日本和歌里跨天河的则是红叶桥,试想在那白云碧波之间漂起一座火红的枫桥,不也是诗中有画吗?悲秋也曾是古代日本诗人咏歌无穷的主题,而今天人们则更愿意品味秋天的清丽。一到枫叶红了的时候,那超市的服装架上、那商场的橱窗里、那饭馆的菜谱广告上、那促销商品的展台上,都可能插着一两支美丽的红叶,它为周围的环境增添的不仅是鲜艳美丽的色彩,而且是人对季节、对自然同步同行的亲近感。人们即便不能去京都寺或者日光绝壁眺望层林尽染的胜景,也要把燃烧般的红叶请到家里,读书之余,瞟一眼漂在水面上的红叶,是不是就招回了看山溪红叶顺流而下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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