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故居前的塑像 |
黎世留街40号,是莫里哀最后的居所。这个人演了一辈子的喜剧,他的死却是一场悲剧。他背叛家庭,放弃作为贵族的世袭权利,却成为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古典主义戏剧的创建者。当年他为了维持剧团开支,带病演出,就在黎世留街附近的王宫里,他在上演《没病找病》的第四场时终于咯血倒下。那是1673年2月17日,他迁入了40号的这栋房子,直到病逝。他死后教会借口他在临死前没有忏悔而拒绝给他坟地。曾经对他很亲密的路易十四的反应也很冷淡。最后他们勉强同意在一个晚上将他冷冷清清地掩埋了事。当莫里哀终于病倒在他一生所热爱的舞台上,也许他已经知道留给他的时日将不多了。黎世留街于是弥漫了太沉重的哀愁,这哀愁穿过300多年的时光隧道,可有些许淡漠了么?或者竟成了零星的闪光,就像塞纳河在月夜下寂寞的流淌?
站在黎世留街40号门前,我看见一只灰鸽子栖息在莫里哀的膝上,那精灵般的目光温柔而深邃地掠过静寂的天空,与我相对着,它使我的灵魂感到了震撼。莫里哀身上那件稍显宽大的衣袍仿佛在风里轻轻掀动着,他的微笑在暮秋的阳光里有着永远的亲切。
尽管黎世留街只是一条幽静的小路,甚至可以说是一条庭院深深的巷子,但并不难找,顺着王宫拐进去就是了。这王宫原是法国著名的红衣大主教黎世留建于1629年的私邸,他死后赠送给了路易十三,便一度成为王宫。巴尔扎克说,在那儿有书商、诗人、政客、时装小贩,也有妓女。现在,那里是法国行政法院,还有古旧书店。我在王宫的一面墙上看到了莫里哀的头像浮雕,与众多的法国伟人一起,排成一排。
我走进了这深巷,一些古董店和旧书店虚掩着门,里头几近没有顾客。走进一家旧书店,发现一本出版于1846年的精装书,开价很便宜。店主热切地看着我,也许他希望我买下它。不,我很抱歉地将书放回了原处,我只是顺手拿过来看看的。我向他打听莫里哀的故居,店主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他一扬头,说,你已经到了,就在斜对面。我向他道了谢,从店里退出来。是的,就在我的斜对面,40号门牌赫然在目,那蓝漆的大门却紧闭着,大门两侧是两家装潢考究的理发店和服装店。这是私人住宅,并不对外开放。我按了门铃,我希望有人能够出来,我要告诉他我不远万里的朝拜,但愿他能接纳我,看一看莫里哀病卧床榻的房间,在莫里哀曾经伫立过的窗前看一看巴黎的天空和屋顶上盘旋的鸽子。或者就是开出一条门缝,让我看一眼那狭窄的楼道也可以。我又一次按了门铃,但一直没有回应。
蓦然回首,就在莫里哀故居对面通向另一条街的岔口,一座高大的莫里哀石像栩栩如生地坐在那里,他披着宽大的斗蓬,戴着17世纪贵族的假发,两位衣裳褴褛的热情的观众分别倚靠在莫里哀坐像下面的两侧,手里握着摊开的剧本,正仰头看着他们伟大的剧作家,似乎在聆听他娓娓地讲述着“可笑的女才子”的故事。巴黎可以到处看到这样精美的雕塑,但莫里哀不一样,因为他是莫里哀。就在这时,一只灰鸽子忽然从天而降,栖息在他的膝上。它收起翅膀,高昂着骄傲的头颅。阳光洒在它光亮的身上,灰色的羽毛闪烁着天堂般的梦幻。
多么奇妙,似乎冥冥中有着异样的灵感,当我在巴黎拉雪兹神甫公墓拜谒莫里哀墓时,也有一只鸽子停栖在他黯然的墓碑上。不知是哪一位热心者为他献上了一株郁金香,横放在他的墓前。他的墓地被一圈铁栏杆围着,边上就是另一位诗人拉·封丹,他的寓言诗曾经陪伴着我寂寞的童年,给予我以丰富的想像,尽管我常常并不理解那些诗行间蕴含着的深刻哲理和人生的讽刺。他们在一起也是历史的巧合么?那天的鸽子也正是这样高昂着头颅,它的羽毛在墓园的夕照下闪耀着梦幻般的光泽,它的目光里有着哀婉的倾诉。
莫里哀,与你同在的鸽子究竟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