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选编,本人正好有话要说,就借此话头谈谈。
我国古来有“选家””注家”之称,选家、注家同著作家一样受人尊重,是因为他们同著作家一样不易,同样为中华文化做出了贡献。选家,不但需要眼力,即水平,而且更需要吃苦精神。因为这选,须是在大量阅读的基础上选,没有大量而细致的阅读,便谈不上选。身为太子却好“讨论坟籍”的萧统,以“文章著述”为志,“有书几三万卷”,好读书而强记忆,才有了著名的《文选》及后世的“文选学”。吴楚材、吴调侯继承家学、“日以古学相砥砺”,才有了备受人们称赞的《古文观止》。受到普遍欢迎的《唐诗三百首》,是“少工制义”、曾两校省闱的蘅塘退士孙洙“专就唐诗中脍炙人口之作,择其尤要者”而录成的。因为他们在所选之书里倾注了各自的无数辛劳,所以此数书皆为后代学子的必读之书,于中华文化贡献甚大。近世选本,如胡云翼先生的《宋词选》,龙榆生先生的《唐宋名家词选》、《近三百年名家词选》,还有钱钟书先生的《宋诗选注》,不但选者皆为行家里手,而且极认真极辛苦,都是大量阅读后的精心遴选。钱钟书先生选宋诗,“得去尽量翻看宋诗的总集、别集以至于类书、笔记、方志等等”,而且,并不仅仅是“翻看”。一本并不厚的《宋诗选注》,钱先生“晨书暝写细评论”,不知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即使不是选一个时期之作而是只选某一作者之作,也要将那作者所作全部读后才好选,如冯至先生选编的《杜甫诗选》、游国恩李改之二先生选编的《陆游诗选》等。眼下肯吃苦的选家虽说已少得可怜,但如前人那样以笨办法来选、切实为文化事业做贡献者,也还是有的。如毛谷风先生遍读汉魏六朝至近代五言绝句而选编《历代五绝精华》,星汉先生出入各图书馆查阅资料并行程两万余里实地踏访而成《清代西域诗辑注》。本人读这两本书时,便非常佩服这两位选编者的吃苦精神。
朱铁志之文本是为了替自己辩解,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此文却正好说明了他的偷懒。他大概不解选是怎么回事,所以他的选,就是让作者替他选。所谓“再根据自己一年来对杂文创作情况的总体把握选编”,不过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不是全面而认真地阅读、比较,而却是对“情况”的“把握”。没有大量阅读,何来“把握”?每年发表的杂文不知有多少,选一年“最佳”之杂文,谈何容易,怎么能把眼光只落在五六十个作者身上呢?况且他连这几十个人的杂文,也未能全部一读,而只是请他们“自选”。请一些作者“自选”,乃是一个极省事的选法,比起古人那笨办法来,真是轻省得没法说。所以朱先生已选了好几年的“中国最佳杂文”,并表示还要继续这样选下去。如此选编的杂文选,质量也就可想而知了,难怪有人不客气地提出批评。而朱先生的答辩文却还说,他这种先确定作者再约其作的选编“是为大多数杂文作者认同的”,他选编的杂文选“是一份较为完备的资料”,读了教人甚觉好笑。
朱铁志的选法,很有代表性,是如今选文选诗的通行选法。如今各种文选诗选令读者眼花缭乱,如古人那样费时费力去选编者自然是极个别者,一般都如朱铁志一样,既要选却又不肯下苦功,便请作者甚至只是请选编者所联系的作者自选其作寄来,就算是选编者选的。笔者余事作诗人,就曾多次收到诗词选编者的信,要我自选拙作寄去。
尽管朱铁志说他选编“最佳杂文”,“一不图名,二不图利”,在“做选本文化”,是“建设性工作”,但却显然缺乏认真精神和吃苦精神。今之选文选诗者,如果真是“一不图名,二不图利”,确实想为文化事业做点贡献,那就应该如毛谷风、星汉二教授那样,既具备相应的能力,又能吃苦,以大量阅读、仔细比较去选。否则,还是不以选者自居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