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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2002

2003-01-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本报特约记者 韩小蕙 我有话说
让我熏然的是这每个月700本的购买者们,和站在他们身后“哗哗”翻书的数量更广大得多的读者——我几乎不敢相信,现在,难道还真有这么多人在花前月下或不是花前月下读散文,啃随笔?

这批新作者最吸引我的,是他们字里行间所奔腾着的不安分的血液。

以年轻女子为其主流创作队伍,以“享受生活”为其主题创作思想,时尚散文已成燎原之势,在全中国各地都能找到专攻此道的同志。

来自巴黎的好消息

有一天我倚在沙发上看《参考消息》,突然看到一段话,惊得我“腾”的就坐直了。它说,巴黎2002年上半年,平均每个月出版散文随笔集700本!

让我感到难以相信的,还不是散文随笔竟然有着这么多作者——信然,现在全世界的文化水平都在不断提高,受过大学教育的人越来越普及,会写文章的越来越多,即使在中国,不也是庶几人人一出手,就都能甩出漂亮得让人心一揪的文章?

让我熏然的是这每个月700本的购买者们,和站在他们身后“哗哗”翻书的数量更广大得多的读者——我几乎不敢相信,现在,难道还真有这么多人在花前月下或不是花前月下读散文,啃随笔?这对当下这个被恐怖主义和反恐闹腾个没完没了的乱世,可真是一个利好消息。

仍是散文随笔时代

日前,文汇出版社老总萧关鸿先生又告诉我一件开心的事:他为王安忆出版的一本散文随笔集《寻找上海》,竟然在短短10个月内,赢得了50000个购书者的同一个动作——掏钱。

这件事也让王安忆吃惊非常,她的长篇小说代表作《长恨歌》,几年来,出版社投入力量大事宣传,众多评论家和更众多的媒体,也地北天南地发了不少评介文章,迄今印行了4万册,战绩相当可观了。而这部《寻找上海》,当初编辑的时候,王安忆着实迟疑了一下,担心会没人买;出书后,出版社也没遍地插旌旗地呐喊,却竟然走得这样好,为何?

萧关鸿的解释:书包装得好,图文并茂,潇洒,漂亮,有品位,酷。

我的解释:现在仍是散文随笔时代,芸芸众读者,有个性,有主见,有品位,酷。

如歌的行板

读2002年的散文随笔,真有好的——名家的,大名家的,新人的,异类的,都有。

冯骥才的《水墨文字》向你铺开了他激情的生命,水墨也好,文字也好,俱是这个天生的艺术家呈现在世界上的姿态,而你能清楚地抵达的,是其力透纸背的表达方式——血脉。牧惠的《说广东的叹茶》,竟能在闲适一族的茶楼里,刨出边和黑帮老大周旋、边打游击、边叹茶的奇特经历,淡淡的茶,浓浓的故事,历史和现实的沧桑感就丝丝缕缕地留在了你的回味里。苏俄文学专家蓝英年也给我们讲了一则故事,发生在苏维埃时期,《斯大林与〈前线〉作者》也很神,让我们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也收不回去,原因是历史怎么可能这么相似?某种思维和做法怎么能克隆得如此神形毕肖?什么叫“洋为中用”,这可真是最恰切的摹本了。而女作家张立勤的《在季节的边缘》只是让你倾听,这是一个精灵的感应,叙述者不是女作家本人,也不是她的嘴、思绪和她的纸笔,而是她的灵魂,是的,她的灵魂在和你说话。说的什么?秋天,冬天,大树,河流,城市,地缝儿,我的曾外祖父,大辫子,我,汗,鱼鳞,花斑,我的文友,《红楼梦研究》,厂房,排字车间,忧心如焚……生命没有季节一样的分明感,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猛走,追都追不上,多数时候竟然使记忆都了无痕迹。也好,也好,庆幸,庆幸,要不等你十分清晰地看到它时,再怎么追悔和挽留都没有用了,只徒然迷魂在一心想重走回去的迷宫里,岂不是更荒谬?

李敬泽的《印在水上、灰上、石头上》煞是好看,分别从大清王朝的奏折、罗马帝国的秘史,和斯大林时代的街景上,摘取了三枚奇异的叶片,这些叶片的正面皆纹路清晰可辨,冠冕堂皇,可背面看去,却被墨水、汗水、口水、血水侵淫得一塌糊涂。经过李氏的辨认与考证、与梳理、与打碎、与煎制,他把它们重新装订成一部叫作《关于真实》的教材,向我们宣讲“‘真实’在人类活动发生的同时就已消逝”的道理。黄集伟今年亦有一篇佳作,名字长得像一个小小说,不厌其烦地叫作《一天用来路过,另一天还是路过》,但这回它吸引我的不是他另类的遣词派句调动标点符号,而是他从成百上千首时尚歌曲中把最优秀的《两天》择了出来,并加以更让人绝望的解读。这里用“更”,缘于著名歌词作者许由已经把《两天》写到了回肠荡气的份儿上,不信你听:

“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

我只有两天/每天都在幻想/

一天用来想你,一天用来想我//

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路过/另一天还是路过……”

许由竟能这样丝丝入扣地基因出那个叫“人类”的物种的最本我状态,还有在这个被动状态下的被动心境,说来真让人钻心钻肺地痛!再请听黄集伟的绝评:“人生一场谁不是‘路过’?甚至,‘路过’其实是上佳好运……有太多的人未及路过,已经错过。”

唉,这一年匆匆的时光里,留下了这些如歌的行板,我觉得可以了。

人人皆作家的时代

青年散文新秀汗漫的散文《周围三篇》写他在大都市上海的感受,身虽已在十里洋场,立场却还是家乡南阳盆地的,所以显露着批判的眼光,钦慕麻雀在大自然中的自由,表达了对欲望城市的不认同。虽然我对上海的认识完全不一样,我刚刚从黄浦江畔归来,惊叹于上海近年来令人生畏的前进速度,向往于彼地一门心思做事而不是混官场的良好空间,还倾慕上海人身上那种似乎是永远不竭的工作能力和创造力,我真的十分看好今天的上海,私心觉得那里是当下中国发展得最好的地方。但是,这当然一点儿也不影响我对汗漫文章的阅读,他的文字感很娴熟,运用得很美,三拨两弄就造出了意境,像我们碰上了越嗑越香的好瓜子,吃完了还想吃,一边感觉着好。

2002年的强烈感觉:当下可真是人人皆作家的时代。随手翻开各门类、各风格、各年龄段的报章,都有很文学的文章,触动你的神经,引发你的惆怅,为你打开文学的救赎之门。

这里我得提到两个人,一是散文家、散文理论家谢大光先生,二是《散文·海外版》执行主编甘以雯女士。他们都是资深散文编辑家,编散文已经多年,极为敬业。我最衷心钦佩的一条,是他们致力于发掘新人,在绿芽刚刚长出几个稚嫩的叶片时,就能发现它们所蕴含着的强大的生命力。这当然需要行家的眼光,但更重要的,是职业责任感这根旗杆上高高托起的旗帜,风展大旗,上面猎猎飘动着两个字——“胸怀”。

汗漫就是他们介绍的,还有其他一批青年新锐,如王开岭、黑陶、沉河等,真的都不错,起点均很高,出手不凡。我自己还发现了几个,比如一批国内顶尖级青年建筑师,像王澍、刘家琨、张永和、汤桦、崔恺等,不仅建筑做得漂亮,屡获世界的、中国的这奖那奖;文章也作得漂亮,夸张一点儿说可以跟一流的散文文字相媲美,不信,你们读读贝森文库推出的“青年建筑师丛书”(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2年8月版)。

这批新作者最吸引我的,是他们字里行间所奔腾着的不安分的血液,有一种“新新文字”的改良性颠覆,其用词、句式、呼吸、节奏,均带着IT时代的“新新感觉”,整合起来似乎能像电流一样“口兹口兹”叫出来,跟我们写惯了的“旧式”文章,有着感觉的不同——我相信文学一定是随着时代前进的,而且各个时代的文学是呈现着各个时代的色彩的。就拿这批新人来说,他们的文字似乎更匹配于电脑、手机、汽车、公司、白领、利润、WTO、MBA、BOBO、跨国集团、知识经济、全球化……这些字眼让人下意识就联想到电脑的灰色外壳;而我们这一辈的文字似乎更匹配于公路、马达、四化、知青、七七七八级、公务员、国家机关、官场、奉献、理想、腐败……这些字眼昭示着改革开放年代的青春的绿色;我们父辈的文字呢,当然更匹配于土改、合作化、社员、队长、高粱、玉米、社教、四清、老三篇、愚公移山、战天斗地……这些又无不是与黄土地紧密相连的。从文学水准来说,应该没有谁高谁下,也没有谁遮蔽谁的问题,每座名山都有大树,各有各的参天高度,但各自生命所营造出的姿态,确实给人以牛车、火车和宇宙飞船的不同的速度感,好比现在重读100年前那些拖沓得让人接不上气来的文字,即使是世界名著,现代人也受不了那么缓慢的节奏和冗长的描写了。

拉伯雷是巨人,托尔斯泰是巨匠,茨威格也是大师,他们神圣的光芒永远照耀在我们的头顶,使我们终生都定格在蓝天白云清风绿树的原始背景之上,享受着一种稳定。但我们今天却更能把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和罗兰·巴特读进内心深处,原因是他们更切近于我们今天的光怪陆离和时代焦虑,不是吗?

让所有花树绽放到生命最饱满状态

2001年我写文章谈到了时尚文化的来临,谈到一些纯文学杂志向时尚杂志的优势进取,以更美丽的包装和更迷人的内容装备自己,我认为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时有些好心的文友持不同意见,认为我把时尚评价得过高了。也许吧?然而仅仅过了一年,形势却似乎大变了,时尚的狂潮似乎真的漫地席卷过来了,你不看也得看,假装看不见也看得见,想做驼鸟都做不成了!

而且,时尚不仅已走进了千家万户的男人女人、男孩女孩心中,也开始挺进文坛!

以年轻女子为其主流创作队伍,以“享受生活”为其主题创作思想,坚定不移地高举消费主义大旗,时尚散文已成燎原之势,在全中国各地都能找到专攻此道的同志。不错,她们(他们)不问经国大业,关心的也不是百姓疾苦,庙堂和江湖都不可能见到她们(他们)的踪影。她们(他们)多半泡在温柔包厢里,写一枚钻戒啊,一块名表啊,还有让我决不能接受的什么牛奶浴之类(要知道,全国还有千千千、万万万的人喝不上牛奶!)。不过内容虽轻浅,笔端却也能露出写作才华,因为她们(他们)基本上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白领,有些写人生感悟的小文章,也能如泣如诉或者聪颖犀利再或者像品牌店里的商品一样精致,令人会心一笑或一颦眉。

已经有不止一家出版社出版了她们(他们)的时尚散文集,比如中国华侨出版社新近推出的《新流言体八人行》,是8位时尚年轻女作家的合集。还有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的“北京小资完全读本”《我是时尚穷女人》,“十小资女作家解析”《粉色的表情》和《感伤的蓝调》等。和书名异曲同工的,是作者的名字也是很时尚化的,如:黑可可、恩雅、樱樱、钟钟、萧萧、画眉、折荷、朱碧、洁尘、麦琪、风吹佩兰,等等。还有的出版社专门为她们召开了作品研讨会,是真正从文学的角度加以研讨,这也算是可以留在2002年散文记录簿上的一个事件了。还有评论家断言:在我们中国人民不断行进的小康大路上,时尚散文作为与小康社会形态相对应的“小康文化”的先声,将必然的会形成越来越壮大的声势,这也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一种标志。

对的,我同意。让我们的女性有更多人都戴上钻戒,让男士们个个都配上名表,让我们的社会富得直流油,把“富横富横”(“横”音入声)的美帝国主义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不是我们直奔小康的最平民化版本吗?所以,我还是主张宽容,最好比宽容更要积极一点儿——发乎真善美,止乎有益无害。向博大的植物王国学习,让所有的花树都绽放到生命最饱满的状态。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这些当事人来说,有两个问题是必须解决的:一是提高自己的文化品位。现在她们(他们)基本是学张爱玲,但学在表面上,大的差距在文化学养。比如同样写服饰,仅止停留在描述衣衫的美丽和自己心情的愉悦,没什么太好的风景;而张爱玲的《更衣记》,不仅状写出我们民族服装的博大绚烂,更通过服饰的变迁,写出了中华服饰所折射的精深厚重的民族文化,简直可称是一座中国服饰博物馆。二是需要提升境界,眼光跃出自己的客厅、门廊、沙发、卧室、衣柜……不然若总是停留在讲究个性独立、讲究享受生活的个人化立场上,那么,也就只能永远是一片羽毛而已——即使是漂亮得五彩缤纷的羽毛,能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美丽的光芒,但终究也还是羽毛,轻飘飘的飞不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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