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瓜果成熟的季节。很多人家院坝里的苹果、梨、樱桃都挂满枝头,这样的景象给这座城市增添不少田园生活的气息。有一天我偶然走到一大棵绿色的苹果树前,树上点缀着数不清的红苹果,背景是深蓝的天空,点缀着鲜花的花园和人字型木结构的两层楼的主人住宅,简直就像是一幅彩色立体油画。我情不自禁陶醉于眼前的美景,也垂涎于这美景。那时,实在想伸手摘一个苹果一饱口福,可是又不忍心破坏这道美丽的风景。这里的人素质普遍高,几乎没听说过树上的水果会被偷走。有的居民在自家的院子里栽种的瓜果自己吃不完。于是主人就把瓜摆在家门口,立一个字牌标明每个瓜的价钱并告诉要买瓜的人把钱放到他家的信箱里。我出于好奇也买了一个倭瓜,味道蛮好,和小时侯在北方老家吃的倭瓜一样可口,难道这也是故乡的滋味吗?只是在这异国他乡更添几分如青烟般的乡愁罢了。
这是一所国际性的大学,大约有1/10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大洲。这里是穿着打扮自由的世界,各人有各人的审美标准。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人往往容易眼花缭乱。穿任何的奇装异服都不过分,梳妆打扮也不必考虑别人是否喜欢。人们可以充分追求和展示自己的个性。除了要去赴宴,他们穿戴比较考究,平时一般不必考虑服装好不好看。当然他们也有时尚,爱赶时髦的人就可以赶时髦。于是,我原有的审美标准消失了,看别人穿什么都挺好看。在国内,人们追求时尚的水准往往是“洋气、高雅”。但在这里,有的人的装束就挺土气,也不会被别人小瞧。有一次,我和几个德国女士一起乘火车环州旅行。有一个女士背一个很破旧的筐,后来我才得知有的德国人就喜欢用旧的编织品。有的大学生穿的工装裤上有个洞,一种可能是磨破的,更有可能是用剪刀剪出来的。我想起当年大寨的陈永贵。如果他裹着白色头巾,身穿对襟黑棉袄走在图宾根的大街上肯定不会有人认为他土气,反倒认为他有中国农民的特色。时装是时代的一面镜子,从这里人的着装我感悟到自由自在的生活才能使人活得更加自然潇洒,更显赤子之心。我想这也许可以称做:“人性的光辉”吧!
在这里遇到来自其他国家的学生,也留下了浪漫的故事。我的邻居苏珊是意大利人,是个白种人,可是我的皮肤竟然比她的更白。她是学数学的,可是想像力很丰富。她对我说:“你的皮肤为什么这么白,马可·波罗当年没有在中国留下后代吗?”我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留下后代,只知道我家祖祖辈辈都是中国人。”可是她仍然不相信。我无法做更多的解释,她更是怀疑她的猜测的正确。有一天,苏珊做饭,在面包片上洒点五香粉,放几小片番茄和葱花。她说:“请品尝意大利饭。”我为了不浪费粮食,才把那面包吃下去。第二天她问:“我做的饭好吃吗?”我只能说:“好吃。”
有一天在公共汽车站,我遇到一对阿拉伯装束男士和一个女士。他裹着白色头巾,阿拉伯人的模样。(为了练德语,一有机会,我就找人讲话。)就用德语问:“您们好!您们从哪里来?我是中国人。”他的回答充满诗意:“我们是您的邻居,我们从印度来。”他说他是来留学的,锡克教教徒。他问我信仰什么教派,我笑着说我信中国的“儒教”。正如林语堂先生散文《发现自己:庄子》中所言:“孟子那种比较积极的观念和老子那种比较圆滑的和平观念,调和起来而成为中庸的哲学,这种中庸的哲学可以说是一般中国人的宗教。”几千年的儒家思想早就在中国人的心里形成文化积淀,构成了中国人的气质和性格。在这里,我充分感受着自己的中国人的性格。
这座充满诗情画意的城市从16世纪以来就吸引众多的诗人。有两位著名的中国诗人也在图宾根留下过足迹,一位是余光中先生,另一位是舒婷女士。图宾根出的最著名的诗人是荷尔德林。莱卡河和荷尔德林塔一年四季总是图宾根最美的一道风景,许多到图宾根的人都要在荷尔德林塔前的莱卡河桥上留个影,就像人们到北京要在天安门前留个影一样。这里研究德国文学的人都知道淡黄色的荷尔德林塔掩藏着一个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荷尔德林早年在图宾根神学院读书。他毕业后,并没有当牧师,让家人心满意足。他仍然酷爱文学,特别是希腊文学。在他的一生中,对他起决定性影响的是伟大的希腊诗人荷马、赫拉克里特、柏拉图等等大师。他的文学创作是“对一个更美好、更纯洁的世界的向往”。他始终用激情创作,传记作家茨威格写道:“他永远像一个来自天空、来自更高领域的人,他的诗不是用日常的血肉和热量堆积而成,而是用另一种非人间的火焰的热情写成。”他的美好追求似乎也注定了他命运的悲剧。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法厄同,乘着燃烧着的歌唱之车飞向众神。他的周围响起了天堂的音乐:在创作灵感爆发的瞬间,他到达了幸福的顶点。然后,众神无情地把他推向命运的深渊。荷氏于1796年到法兰克福的银行家贡塔尔德家为主人家8岁的儿子当家庭教师,女主人苏塞特的面孔上闪耀着古希腊的单纯。于是,爱情就油然而生。他同银行家为此事发生争吵后,不得不离开法兰克福。他此后与苏塞特仍有书信往来。在荷尔德林的诗中占据特殊地位的是他献给狄奥蒂玛的诗,他用这个名字来讴歌苏塞特。可是不久传来苏塞特英年早逝的噩耗,荷尔德林本来就敏感、脆弱,他的精神世界从此崩溃了,精神失常。1806年进图宾根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从1807年直至他1843年去世,荷氏住在原本的图宾根钟楼,后称:“荷尔德林塔”。他受到一个木工师傅齐默尔及他的家人的照料。住在荷尔德林塔的几十年里,一直精神恍惚,不时写点支离破碎的诗句。当年的同窗好友黑格尔与他断绝了友情,认为他已经不可救药了。荷尔德林尽管生前为情所困,身后仍被列入德国伟人的行列之中。据德国人说他的成就仅次于歌德和席勒。贝多芬是从古典音乐到浪漫音乐过渡时期的代表人物,荷尔德林是从古典主义文学到浪漫主义文学过渡时期的代表人物。荷尔德林用生命谱写的爱情故事比琼瑶的爱情小说更加浪漫动人,他也用生命谱写了一曲千古绝唱。
我曾多次凭吊过荷尔德林墓地。那里很安静,常有园丁来浇花,树上的鸟鸣使墓园更幽静。我心中涌起杜甫的两句诗:“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