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大师能不能超越的问题,是一个如同说真理是绝对的还是相对的一样的问题。这在认识上是两个范畴,要作具体分析,不能笼统谈论。适宜的提法应当是:学术大师是不能超越也是能够超越的。说不能超越,是相对其历史环境和特定学术氛围而言;说能够超越,是基于历史规律和学术发展方向而言。作两点论比一点论好。
为证明论点,作者列举了如孔子、李白等十多位文化大师,并以喜马拉雅山做比,以说明大师的不可超越性。这些例子其实都支持不了作者论点的成立。像孔子,无疑是人类历史上顶尖思想家之一,其社会思想的很多方面都极具创造和建设上的超前性,这是孔子不可超越的一面。但是孔子还有关于君臣伦理的很多思想,这在今天早已没有了皇帝的时代,难道不是应当并且在实际上不是早已被人超越了吗?又如李白,诗歌之美,无与伦比,但这只能就近体诗与古风一类韵文而言,诗歌类的韵文后来品种繁多,各有绝唱,其相对于太白诗不也是一种超越吗?作者还说到如王引之父子、钱大昕、王国维、陈寅恪等这样一些可说是一脉相承的先后经学大师,确实,这些大师的学问之好,称得起是“学究天人,博综群籍”(江藩赞钱大昕语),可是作为思想家来说,他们于现实国脉民命的淡漠与疏离,是否也反映了一种治学局限?而其后或同时的康梁与“五四”学人把学术与致用结合,引发中国社会震天骇地之巨变,则何尝不可看作是对他们一定意义上的超越?至于以高山做比,殊不相宜,因为从地球史来看,沧海桑田,实在太不新鲜,谁敢说在日后的某天,喜马拉雅山峰不会复归为汪洋一片。
《论语》谓:“后生可畏”,《史记》言:“后来者居上”,赵翼有诗道:“李白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对赵翼的诗,季老提出了批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愚见反是,事实是“历史证明”了赵翼的说法大体不错。鱼游不出水,任何学术大师,其之得“领风骚”,也是存在于一定学术氛围中。此如经学大师之于汉,格律诗大师之于唐,长短句大师之于宋,杂剧大师之于元,小说大师之于明清,新文化大师之于20世纪初等。排除权势的作用,实际上他们的各领风骚,大体说来也就是数十年或数百年的事,要说独擅风骚,享之永恒,似乎还没有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