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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事求是学术论争的基本原则

2003-04-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秋石 我有话说
第440期《中华读书报》(2003年3月19日)于“争鸣”栏刊发了严家炎先生撰写的“和秋石先生商榷”的《鲁迅的死与须藤医生无关吗?》一文。

在此我再谈“鲁迅之死”。先将发生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一幕回放一下,请学术界同行和读者们相与析。

1984年5月5日,南京图书馆一位名叫纪维周的研究人员在南京《周末》报上发表题为《揭开鲁迅死因》的文章,文章重提当年周建人的观点:鲁迅之死为日本人所害。纪文云:

鲁迅突然病故,曾引起人们的怀疑。这要从须藤医生谈起。

据说,须藤原是日本军医官。上海有一个日本在乡军人(即退伍军人)会,是一个侵略性质的团体。须藤担任该会的副会长。他家里装有电话机,在电话里常讲关于中日之间交涉与冲突的情况。

众所周知,日本在军国主义者的统治之下,特务的秘密活动不下于德国法西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中虽有不少虚构情节,但霍元甲在上海与日本人比武时负重伤,结果被日本医生用毒药谋害也是事实。

……

鲁迅去世不久,周建人先生忽然接到交通大学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写来的密信。信中推测,鲁迅不是死于肺病,而是被日本医生所谋害,他要求周建人认真调查一下;如查无实据,则务请保守秘密。周建人看完信,遵照来信人的请求,立即把密信给烧掉了。

据说,鲁迅的病情虽严重,但还是可以医的,第一步须把肋膜间的积水抽去,如果迟疑,必不治。须藤却说肋膜下并无积水,但只过了一个月,他又说确有积水。鲁迅逝世后,治丧委员会要须藤写一份治疗报告。他虽然写了,但与实际治疗不大相符。

后来周建人打听他的下落,却发现他早已不知去向了。

纪维周这一惊人之语立即引起强烈震惊,一时舆论喧哗。

6月4日,日本《朝日新闻(夕刊)》发表了日本福井县立病院内科医长、福井县立短期大学内科学教授泉彪之助的文章,对此提出不同意见。泉彪之助经过调查指出:鲁迅所患的活动性肺结核和气胸合并症,死亡率目前仍达28.6%,即使在拥有第一流设备的日本国立疗养所中野病院,其死亡率也达25%,所以,对须藤医生的非难是不公平的。

6月14日,日本著名汉学家、京都大学教授竹内实在《朝日新闻(夕刊)》上发表文章,他比较客观地分析了当时对鲁迅死因表示怀疑的历史原因。认为,鲁迅去世时因中日关系较紧张,那样的怀疑反映了日中关系的险恶。

7月21日,北京《团结报》在“读者评报”专页刊登蔡琼的文章《鲁迅先生并非死于肺病》也引述了纪维周的观点。

8月25日,《团结报》又发表北京鲁迅博物馆陈漱渝先生的《日本读者对于鲁迅死因的看法》一文,除介绍了泉彪之助和竹内实的看法外,特别着意澄清有关情况:

鉴于以上情况,笔者于8月2日就鲁迅死因问题询问了鲁迅先生的公子周海婴,周海婴委托笔者说明:纪维周的文章,对鲁迅的死因进行推测,但未提供任何新的确凿的史料,不能代表中国鲁迅研究界的看法,也不代表他本人的看法。

《团结报》在发表陈文的时候,加了《编者小启》说:

本报第669号发表读者蔡琼《鲁迅先生并非死于肺病》一文,根据报刊发表的材料,指出鲁迅先生并非直接死于肺结核,而是死于气胸。这是一个可以研讨的医学课题,但由此引伸到当年治病的须藤医生有什么责任,是没有根据的。现在发表鲁迅研究室陈漱渝先生的文章,以正视听。

8月26日,日本《朝日新闻(朝刊)》又发表报道《鲁迅儿子周氏否定鲁迅之死与日本原军医有关的论点》,其中报道了陈漱渝文章的观点和周海婴的态度说:“鲁迅的儿子周海婴则明确表示反对这一论点。”其中还说:

关于鲁迅的死因,鲁迅纪念馆表示不赞成纪氏的新论点,中国的报纸上也开始发表反对这种观点的文章。《团结报》在此之前曾刊登和纪氏新观点相同内容的读者意见,然而现在则一转,在编者按中说,认为日本军医在鲁迅之死上有什么责任是没有根据的。

9月8日,南京《周末》报发表署名文章,批评了纪维周的说法。编者有按语说:

纪氏的文章发表后,国内部分鲁迅研究者来信指出,纪氏的怀疑没有根据,特别是鲁迅之死与霍元甲之死相提并论是不妥当的。我们认为这一指摘是正确的。本报刊登纪氏的文章时缺乏慎重的态度。

上述史料,引自王锡荣著《鲁迅生平遗案》一书,上海辞书出版社2002年12月第一版。

综上所述,早在1984年8月2日,海婴先生就委托(授权)陈漱渝先生发表声明,明确表示不同意纪维周关于鲁迅被须藤医师蓄意谋害至死的观点;而到了2001年,海婴在兜售《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时却又重复了当年纪维周的指摘,是海婴先生遗忘了他17年前所持的正确立场?

此外,严家炎先生在其文中谈及“一·二八”时有人说过的话题时,指责笔者系“夸大性的推断”,而且“无论是周建人或海婴都没有说过”。而事实恰恰是海婴先生在《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中引用周建人原话加以亲撰。在该书62~63页中海婴这么写道:

商务印书馆一位叫赵平声的人曾在“一·二八”前讲过,须藤医生是日本“乌龙会”的副会长,这是个“在乡军人”团体,其性质是侵略团体,所以这个医生不大靠得住。叔叔听了就对父亲讲,并建议现在中日关系紧张,还是谨慎些不找须藤医生吗。父亲当时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叫他看下去,大概不要紧吧。”

读罢海婴先生上述亲撰,任何一位读者都可以作出判断,正是周建人在“一·二八”前听了这个名叫赵平声的人的话,才有海婴书中“父亲当时犹豫了一下”的说法。

还要说的一点是,纵观《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凡涉及鲁迅之死因,周海婴均引自“建人叔叔”的话,而不是其生身母亲怎么说,这是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而且,奇怪的是,无论是海婴本人,还是为之辩护的著名学者,竟然会清一色地避而不谈鲁迅本人,以及许广平先生对须藤医生的诚信式的良好评价,这又是为什么?

海婴在撰书时不愿花费时间读鲁迅著作的事也是事实。众所周知的史实是,“一·二八”事件发生在1932年,而须藤于“1933年在上海设立医院,并任内山书店医药顾问。1933年7月开始继坪井学士为海婴诊病,1934年11月后迄鲁迅逝世,常为鲁迅诊病”(《鲁迅全集》15卷503页《人物注释·须藤五百三》)。查鲁迅日记,直到1933年7月1日始有“夜请须藤先生为海婴诊”记载(同卷88页)。试问,在“一·二八”事件过去一年半后鲁迅才延请须藤为海婴治病,两年十个月后,经仔细观察、交往,对虽不是肺科专家的须藤医生敬重有加的鲁迅,才决定请他为自己治病的,又怎么可能会在1932年1月28日前有此说法呢?“一·二八”前,鲁迅与须藤还不认识哩,这哪儿跟哪儿呀!

严家炎先生在其文中说,史沫特莱对须藤医生的医术不大放心,其真实原因在于须藤并非肺病专家。1936年5月31日史沫特莱引美国医生邓恩医生来诊,在场者有许广平、冯雪峰、茅盾等3人。具体诊断结果却异常凶险。据茅盾在其回忆录(刊1983年《新文学史料》)中回顾道:诊断时,由茅盾作翻译,双方讲的是鲁迅听不懂的英语。时邓恩医生用听诊器加以指背叩击为之仔细诊断。20分钟后,邓恩医生用英语告诉史沫特莱和茅盾:病很严重。史沫特莱问:严重到什么程度?邓恩医生说:“恐怕过不了年!”邓恩医生还以一种十分钦佩的口吻说:若鲁迅的病发生在欧洲人身上,则早在五年前就死掉了。史沫特莱一边流泪一边问邓恩:现在该怎么办呢?邓答: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他的病很复杂,不光是肺病,我现在只是听听敲敲,也不能完全断定。最好找一所设备好的外国医院,开一个病房,借医院的设备,由我再来作详细的检查和治疗。如果是病人同意,马上可以办。但邓恩医生从无下过“如果现在就开始治疗、休养,至少可以活十年”的结论——见《鲁迅与我七十年》60页,系海婴引自当时不在场的周建人的话,但在场的许广平从无有此说法。

但鲁迅拒绝了邓恩医生要他住院治疗及打空气针等的建议,——我在《爱护鲁迅是我们共同的道义》一文中引申了许广平、黄源、冯雪峰、萧军、姚克一干当事人对此的阐述,在此不再赘述。

需要在此说明的是,在这之后不多日拍摄的X光透视片,完全证实了邓恩医生所言鲁迅病的严重性。鲁迅在9月5日所撰《死》一文中,在谈及“今年的大病”时证实:早在邓恩医生为之诊断前,他的须藤医生就极其负责地“至少已经给了我两三回警告”,“不过我仍然不以为然,也没有转告别人”。鲁迅的这个“没有转告别人”的话,很好地回答了海婴一书及严家炎先生文中所言“拖延治疗”的说法。其实质就在于须藤医生早在邓恩医生诊断之前向鲁迅发出了“两三回警告”!

鲁迅对须藤是相当尊重的,许广平也如此。鲁迅大病时的1936年6月25日,许广平在致曹白信上谈及邓恩医生诊断结果时强调指出:“据现在的病状上判断将来”,治愈“已经办不到”。同时又着重指出:“现在看他的病是须藤医师,是他的老朋友,就年龄和资格而论,也是他的先辈,每天来寓给他注射,意思是在将正在活动的病灶,使其不能发展。”

由于须藤非肺病专家,偶尔出现误诊也是在所难免,但提及“谋害”或蓄意“拖延治疗”,迄今没有任何确凿的依据。我以为,海婴1984年8月授权陈漱渝先生所作的表态,倒不失为一种冷静的实事求是。

此外,笔者注意到了2003年2月21日香港凤凰电视台播放的对海婴先生的专访,专访中,海婴先生的可喜进步是:他又回到了1984年8月25日《团结报》的立场,他使用的词是“误诊”,而不是其他。对此,希望严家炎先生加以注意。

不是肺病专家的须藤给鲁迅治肺病有“误诊”,但有没有蓄意拖延治疗呢?对此,长期给以鲁迅帮助的内山完造先生在其《思念鲁迅先生》一文(刊1956年3月28日15期《文艺报》,此文相信许广平读过多遍,因为内山完造先生来中国时她曾予亲切接待,但直到11年后去世,许广平从来没有表示过对此文的不同意见)中,对10月18日鲁迅病情不断恶化实施救治的情况,作了符合当时实际的详细回顾:

不多时,须藤医师到我家说,先生安静一些了,不过,这种病叫做心脏哮喘症,情况是很严重的,希望再请福民医院内科医生松井博士诊视一下。于是,我立刻打电话给松井博士,但是不凑巧,松井博士不在家。当时,另外有一位医师石井政吉先生偶然来访,须藤医师就把鲁迅先生的病情告诉他,请他去诊视一下。石井医师说,就这样去吧。于是,3个人一同到了鲁迅先生家中。石井医师非常仔细地诊断以后,他说现在病情非常严重,今天一天需要特别注意,并且应该用氧气治疗器使病人吸收氧。……

在这里,作为一名在海内外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行诬蔑、诽谤、攻击鲁迅时不止一次挺身而出维护鲁迅清白的研究者,有资格,有理由,更有义务,真诚地劝告海婴先生一句:请您认真地读一读自己父亲的书信日记,切勿道听途说,望风捕影,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没有材料不要说话,一定要尊重史实,尊重事物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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