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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隐痛在心头

2003-04-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本报记者 陈香 我有话说

初识牛克诚先生,是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颁奖会上。他的《色彩的中国绘画》由评委全票通过授予中国艺术研究院2000~2002年度科研成果最高学术奖——优秀著作一等奖。而我身旁的专家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为了这本专著,6年了,克诚已很少在业界露面,既从各种所谓的“场合”退出,也绝少发表应酬文稿。我不禁油然生敬。红尘滚滚的当下,居然还有人为一部专著“增删百次,披阅十载”,所为何来?他作为获奖者代表的发言又着实令我惊悚:“在做严肃学问这条路上所领略的景色差不多都是枯燥、寂寞、荒寒的。”“但一个人如果放弃了自己最初的选择(如做学问),即使在其它方面做得多么出色,也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它形成一种心灵隐痛,即难以拂去,也无可忍受。”

于是就有了我对牛克诚的专访。我得承认,这是我记者生涯以来最尴尬的一次采访,采访提纲被远远地抛在了一边,话题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预设——它自有了自己的生长性;作为一种坐而论道,却是如此酣畅淋漓,犹如醍醐灌顶。身在“上岛咖啡”,却有了“坐忘”、“心斋”的通透。我想,这一次是如此真切地感受了学者割舍不去的学术情怀。

后有一次与中国艺术研究院科研处副处长马盛德闲聊。他提到,该院专家为做一个课题,在田野里摸爬滚打好几年的不在少数。说者无心,听者却又是一惊。为学之道,究竟是苦,是乐?“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百味杂陈中,我居然品味出了一丝萦绕不去的苍凉。

哥德曾有诗云:“我曾领略了一种崇高的情怀,至今不能忘记。这是我的烦恼。”是的,这是牛克诚的烦恼。也是众多踏入和准备踏入学术这条“荒寒”小径的人的烦恼。

记者:首先,恭喜您的著作《色彩的中国绘画》获奖。但是,如果没有外在的提示,诸如获奖、媒体的追捧等,我们根据什么去发现学者自身的价值?换一句话说,您认为,一位学者,他赢得热爱和尊重的最大理由是什么?

牛:谢谢。如你所言,获奖是一种外在的东西,我在做研究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获奖什么的。之所以能坐下来,是因为爱这件事。如果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还能得到别人的认可或嘉奖,当然也是挺高兴的,但却并没有去多想什么尊重、热爱。我从来没有把学者同一个普通的人划分开来,一个普通人赢得尊重的道理也同样兑现在所谓的学者身上。如果学者们有意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什么特殊的阶层或群体,而谋求或强求尊重,这本身就不该受到尊重了。一个电视片中有一个侠客形象,始终看不清他的面目,斗笠低压,惟见须发随风;一路无语,那柄剑也一直藏在鞘中。但他走过街巷,人们无不回头追望。这就是一种担当得起尊重的“韵度”。最近,为着我这本获奖著作,在诸方媒体的盛情下,我从“无语”变成了到处讲话,那在鞘中的剑也一点点拔出了。我知道,我离那种韵度就越来越远了。为此,我倒是有些心绪繁乱,甚至苦闷。

记者:侠客毕竟是一个古人形象。而在一个如此讲求速度,思想也能批量生产的当下,你却用了6年时间来完成您的论著;6年的时间、精力,可以完成多少事情——您认为这值得吗?

牛:我是一个出手较慢的研究者,所说的“6年”是写作、核实资料及修改的时间,如果加上收集资料,差不多有近10年的时间。但我仍认为这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因为做学问是一辈子的事。在我这本书的“后记”中,我讲述了自己从事学术研究的经历特别是心路历程。对做学问,就像有一个约定、承诺似的。对于自己真爱的东西,你对它做出何等的付出,也不会计较的。

记者:但您毕竟还是说了“在做学问的路上所领略的景色差不多都是枯燥、寂寞、荒寒的”。您为何要选择这条路?难道您没有动摇过?很多尚在高校求学的学子,其中也不乏立志走上学术道路的,他们很想听听您的真实想法。

牛:到这个“上岛咖啡”之前,路过西单。那是一个被青年男女装点的购物乐园。在这初春的季节,我在这里感受到了阳光、青春,甚至有些繁华。这和我的书斋风景也会形成很多有意味的对照。这样式,我虽然也同样欣赏,但却并不十分倾心。因为我在心灵深处,憧憬着一种古典文人的生活样式,它的意象由书画、雅集、品茶、园林等构成。我童年的读书经历和大学的知识养成,使我对这种“文人样式”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小资的生活一定也很美好,这我从那些男孩、女孩们洋溢的笑容可知;但如果能够将古典的文人样式嵌入到当代生活,从而在纷纭、慵碌中获得优游与从容,这便是一种“雅”的生活本质。它是一种素朴的华美、寻常的高贵。(记者:您是说,枯燥、寂寞、荒寒应该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一切全在个人的感受。因为我们有时并不能看到在表面繁荣下还散布着多少心灵的荒芜,也不能知道在荒寒的景色中还蕴藏着怎样的生机。如果看到了这荒芜、这生机,也就是别具慧眼了。做学问枯燥、寂寞,这是实情,我丝毫不否认。但,幸福、愉快,或苦闷、伤感等,则是建立在对心理风景的感受上。就做学问而言,有一种东西会将诸如枯燥等景色覆盖,从而让美景凸现。这种东西,我叫它“学术情怀”。

其实,我及我的同代人是在物质生活极匮乏的年代中成长起来的。我们是重精神生活的,在我们的“学术情怀”中既有对学术的热爱与痴迷,也有对学术大师的英雄崇拜。所以,我们求学的岁月,绝对是在“发愤”中度过的。但是,此后,由于各种不同的境遇,有的人一直在学问之路走下来,有的人却放弃了学术。我的一个改行经商并挣了大钱的同学,有一天邀我到他的豪宅中,由我这本书的“后记”谈起当年刻苦读书的经历,竟会泪流满面,因为他没有与他真爱的事业相伴。虽然他现在干得很好,但他总没有兑现当初的学术抱负,这种心灵隐痛就难以拂去。自己不能背叛自己,当初选定了学问,是自己选的,就要一以贯之。

不过,请不要把我误解为一个苦行僧。做学问是我生活中极为重要的部分,但绝不是全部。因此,我会同样把一种由衷欣赏(但并非羡慕)的目光投向“小资”们。生活的意义非常广阔,在做学问之外,我还尝试其他一些我能够胜任、能够为我带来乐趣、并且是我认为有意义的事。

记者:那么,或者您愿意给还在学术的崎岖小径上跋涉的莘莘学子一个提示,一个真正的学人,他的状态应该是什么样的?他的研究又应该是什么样的状态?

牛:你喜欢用“学人”这个词儿,这很好,因为它的语感很轻;我就总爱用“研究者”,就有些正襟危坐了。学人的状态,是一种“轻”的状态。它以虚怀吞吐万般物象、万般况味,如果再能够把个中的感受与体悟整理出来,像做作业一样写出来,也就是所谓的成果了。这样,所谓的“研究”这件事儿,就是有乐趣的,像创作一样。

但,研究又确实有它正襟危坐的一面。因为有我们通常所说的“学术规范”在。所以,我一直特别推崇胡适前辈的那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把研究与著述分为三个品位。一是“能品”,像绘画中的工细、形似的作品一样,能品的学术是那种所言有据,不离规矩,有条不紊的;能品是一种“常规著作”,主要在于讲授知识。一是“妙品”,它在规矩中阐明空阔道理,于超逸处见学术功力;它是一种“深度著作”,它会启迪思想。三是“神品”,是博大、深邃、精微、磅礴得让人惊悚的学术智慧及其呈现;它是一种“经典著作”。“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妙品与神品并非是雅俗共赏的,它们只能被“雅赏”。

记者:那么,现在的青年学生们应该读哪一品的书呢?

牛:我把我的研究看作是非常个人化的事情。正是“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每个人的“白云”都在;都在他自己的发现中。另外,我不但是个“学人”,我更是一名“学生”,是一名在做学问的道路上尚未毕业的小学生,只有不断学习的份儿,哪里敢谈“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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