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无产阶级生活》(花城出版社2003年4月出版)是一部讲述自我奋斗成功的个人传记。作者是新锐戏剧家张广天,他首次披露自己从一个绝对缺乏资源、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民间诗人,到浪迹天涯剑走偏锋,创造出现代文艺神话的传奇经历。 在近年的话剧实践中,张广天是一个关键的人物。诗、歌、剧,三位一体的形式,使他的戏剧具有强烈的煽动性和艺术感染力。从2000年的《切·格瓦拉》,到后来的《鲁迅先生》、《红星美女》、《圣人孔子》,张广天引发了艺术界一阵阵的地震,他的作品代表了世纪之交的一种文化嬗变。 下文摘自《我的无产阶级生活》。
在王斌家里,和张艺谋见面,谈了半小时。我说,从来没写过电影音乐,不知道怎么干。张艺谋说,那就试试。这事就定下来了。
我很纳闷,他为什么要找我?既没有经验,也不知根底。后来,有次吃饭时闲聊,他说,脑子够用,办事踏实,和人处得来,就行了。
我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脑子够用,不懂可以学;办事踏实,成败都有交代,也就误不了事;和人处得来,这是集体艺术的合作基础。有这3样,比漂亮的履历重要得多。这3样,你可以凭自己的眼力判断,而履历往往有太多水分,很难判别真伪。
从这件事,我暗服张艺谋厉害。作为一个优秀的导演,首先应具备清晰的头脑,要敢于判断,善于判断。对张艺谋来说,选择一个新的作曲,半个小时已经足够了。他无须和我谈什么音乐问题,也无须了解我如何去实施我的方案,只要我和他的沟通没有障碍,大方向就不会错。这叫治国治吏,逮着一个就有一大串。而平庸的导演是做不到这点的,他们只会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拣剩下的人才用。所以,很多人想学他,是舍本求末。技巧可以模仿,胆识却要靠自己历练。换句话说,有技巧未必有胆识,有胆识则必有技巧。
这件事给我的好处,比跟他拍电影得的利益,要大得多。
电影的名字,原先叫《上海往事》。有一次,我拿去一堆江南旧歌谣,和张艺谋一起翻看,找到几句很有意思的词,然后七拼八凑,修剪画裁,就写出一段歌词:
摇啊摇到外婆桥, 外婆夸我好宝宝, 又会哭,又会笑, 两只黄狗会抬轿。 摇啊摇到外婆桥, 桥上喜鹊喳喳叫, 红裤子,花棉袄, 外婆送我上花轿。
大家听后,觉得很好,建议定为主题歌。我说,既以此为主题,何不把影片的名字也改过来?张艺谋认为有道理,于是,就有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但是,要给这样一段不露痕迹的文字配上一首不露痕迹的曲子,谈何容易。导演的意思是,弄个旋律,既要上口,又要好听,还要天然玉成,好像本来就在民间流传着,不能叫人听出作曲家造作的手笔。这话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正纳闷,张艺谋便饶有兴致地在一旁唱起来,他唱的是《红孩子》的主题歌:“……将来的主人,一定是我们,我们都是共产儿童团!”边唱还边比划,学着孩子扛枪踏步的样子。
我明白了,这个可比写大交响乐难,要玩纯的!
我带着一支12音口琴,跟上摄制组,去了无锡。在无锡,我们住在太湖之滨的一个招待所里。正值仲秋时节,岸上高高低低,到处都种着银杏树,叶子黄透了,交织着太阳光芒,亮人心膛。我的工作比较自由,或去导演房间,与主创人员谈戏;或上下串门,四处交友。住了将近10天,一筹莫展。一日清晨,我遇见上影厂的制片张健民,他正要去太湖找船,便和他闲聊起来。他说,已经弄来好几艘船,导演都不满意,还得重来。说到船,我有些心动,就想起到湖上转转。张健民说,没问题,就给我派了一条汽艇。我坐着汽艇,乘风破浪,在湖面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忽然,我发现一个岛屿,便让驶近停靠。上了岛,荒芜人烟,只见芦苇飘摇,乱石遍布。我抬头看天,秋高气爽,胸臆间开阔起来。这时,一个从1级到5级的下行宽音程在我脑子里浮现,我拿出口琴试吹,觉得不够,想拔高上去,就又添了八度音。有了!动机生成了。按这个动机往下发展,一会儿,曲子写完了。
下午,我找来扮演阿娇的小姑娘杨倩,把新写的歌教给她唱。她跟了两遍,就上口了。吃过晚饭,我带着杨倩去找导演,导演听了她的唱,为之动容,说:“好,就是它。”
第二天,上影厂给我派了辆车,送我去上海。在上海,还有更多的工作等着我做。我要教巩俐唱歌。
剩下的这部分音乐还算得心应手,主要是模拟老上海风格的爵士乐。我把北京的那帮滚爷爵爷都请来了,在中唱上海分社的大录音棚干了一个星期。这个地方原先是旧百代公司,聂耳就曾经做过百代的音乐总监。我想30年代上海电影的黄金时期,当时,电影厂、唱片社大量生产进步文艺作品,青年艺术家们在理想主义的旗帜下团结在一起。60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回首往事,不免感慨万分!
给巩俐的歌曲,在北京就写完了。我托人做了个小样,早早就给了她。在上海,录音前一个晚上,我们练习了一下。我去她的住处,天色已经很晚,想是白天拍戏她已经很累,先睡下了。听说第二天要录音,她又坚持起来,试唱了几遍。
录音比较顺利,她唱得非常好,戏也很足。上影厂的同志和剧组主创都对作品交口称赞。
巩俐为人大方,做事周全,给我很深的印象。一次,剧组在少年宫拍戏,有现场乐队参加,我去指导。我妹妹为了看热闹,也过去玩。见到巩俐,妹妹向她要些纪念品,她手头没有,就说哪天托我转交。后来,工作太忙,这事就不提了。过去小半年,有次和她通电话,她竟又想起纪念品,说早准备好了,一直没机会给我。几天后,制作人找我,给了我一本精美的小本,上面有她的剧照和签名,是赠给我妹妹的。
其实,张艺谋找我做音乐,也并不百分之百放心。他一方面放手让我写着,另一方面已经通知坂本隆一,让他准备后援。只是到了上海,我把大部分音乐录出来后,蛮是那么回事,他才舒了口气。到此,坂本隆一才被最后终结,全部音乐都交由我写,我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做一回真正的配乐师。
第一次为合唱和管弦乐队写总谱,对我有相当大的难度。有很多乐器,我不十分了解。还闹过一次笑话。我给小号写了3个声部,录音时却只叫来一个人,因为我那时甚至不知道小号是独奏乐器。就这水平,要写全本电影的音乐,别人不知底细,我自己晓得斤两,比走钢丝还险!没办法,只好边写边学,恶补管弦乐配器法。凭着年轻体壮,熬夜拼命,一日只睡4个小时,写了改,改了写。算我运气好,就这么连滚带爬,老天开眼,让我过去了。
后期在日本做,日本人对片中的童声合唱连连夸好,导演致电,向我表示祝贺。1995年,影片参加戛纳电影节,获最佳技术奖。该奖项,是专为摄影和音乐所设。然后,法国的唱片公司找我签约,录制原声唱片。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我被人称做为电影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