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爱好文学,我也抄过文学书。起初书中的那些新鲜的词语(在今天看来当然是不新鲜了)、景物和心理描写之类的句子,以至大段大段的精彩对话,哲理性语言,都是我抄写的对象。那《唐诗三百首》、《千家诗》、《增广贤文》我都抄过,以至《红楼梦》我也抄过半部(可惜抄件都在“文革”中丢失了),抄书对建筑我的文学底子起了引导作用。我至今把读《红楼梦》作为我读书的日课,就是抄半部《红楼梦》抄出的意味。
我现在写作是用电脑,不用笔了(连写信也懒得用笔),仍然爱抄抄我喜爱的东西。抄是让书契入骨髓的手段,是将书化为自己血肉的手段。
前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有个抄书的例子,我总是爱讲。他还是平民的时候,就觉得要好生读书。常常有干扰,叫他读不进。他就想,我走在大街上,碰到一位漂亮的女人,我一下就能记住她的名字,我读了书,为什么就记不住呢?他就下了个狠心,在读一本厚书的时候,把全书抄了一遍,于是将那本厚书烧了。然后把抄下的缩写一遍,又把抄写的烧了。再然后把缩写的写成提纲,将缩写的烧了。再然后把提纲也烧了,他也就记得全书了。
我想现在大约抄书的人不多了。因为已经没有多少人觉得抄书是必要的了。物欲的张扬,精神的衰微,已是时下的通病,谁还愿意做那抄书的笨事呢(应当说是蠢事了)。但喜欢抄书的人也不是就绝迹了,湖北安陆的一个大山里,就有一个叫吉德明的农民,农闲时间,用特制的七紫三羊和九紫一羊小楷笔,以蝇头小字,在7年的时间里,抄写了《红楼梦》、《三国演义》及唐诗宋词,计1170万字。中国文学的经典营养着吉德明,他生命的质量让他生活得充实(顺便说一句,一位喜爱我作品的读者,将我的一部中篇全文抄下,也是一笔不苟的小楷字,当他将抄本送我的时候,谢谢已不能表达我的感动了)。
现在抄书的人不多,也是因为除了经典就没有多少好的东西可抄了。抄书人呼唤新的经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