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书为伴,固然迂腐,但人类还是离不了书,还没有走到完全可以离了书的时代。相反,如今出书之易之快之多更是以前任何时代无法匹比的。走到那大书店,楼上楼下,琳琅满目,花花绿绿,乱花迷眼,眼花缭乱,人就像置身在书的海洋里,几乎都要被书淹没了。遗憾的是,看来看去,很难找到那种用生命浇铸出来的文字,值得买的还是古人或故人写的那些老书——穿越岁月烟尘的经典。有意思的是,越是那些老书如《论语》、《老子》、《离骚》、《史记》、《红楼梦》、《野草》之类,越是能与时俱进,无论过了多久,总是被一代又一代人阅读着。而今人所写的那些热闹一时的大作,过不了几年甚至几月,就成了明日黄花,从书架上消失了,后浪推前浪,新书推旧书,转眼就被推到了造纸厂。书与纸浆就这么轮回着,也不知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然而,据说这轮回一次,也是资金流通一次,该产生的经济效益都在其中。倒也是,市场时代了,没有经济效益怎么能轮回得动?怎么能如此快速地轮回?效益者,动力也。
今人写作的速度惊人,一年可写出几本书。这与写作工具的进步有关。古人没有纸和笔,更没有电脑,一字一句都要用刀刻于龟甲兽骨或竹片或石头上——那《红楼梦》据说就是刻在一块石头上。所以,写字之难倒是形成了言简意赅、言短意长的精练,精益求精。一部书常常是一个人的一生心血的凝结,反复推敲锻炼,呕心沥血铸成文字。那是用生命立言,立一家之言。这言要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岂能草草速成?一个人能给后世留下几句传之久远的话,像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像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之类已经不易,若能像司马迁、曹雪芹留下一部或半部书,真是万幸了。今人也许早就不想什么不朽了,谁还管得了身后事?当今是速度的时代,一切莫不是以速度取胜,所以,只有提高速度才能不断有新作问世,才能有文集问世,动辄百万言乃至千万言。于是你一部文集,我一部文集,文集如同泛滥之水,令人望而生畏。与其写出几卷或几十卷文集,何如凝结为一本薄书?也许能写短文和敢写薄书的人越来越少了。都是大才,谁肯以短以薄而自谦与自轻呢?即使你敢写像《野草》那样薄的书,据说出版社压根就不愿出薄书,因为利润太小,不值得麻烦一个书号。个人总是无法与规律对抗,精神总是无法和金钱对抗,难怪丛书、套书、文集源源不断,都是经济效益的呼唤。
无奈,书写工具的革新,印刷技术的进步,市场规律的推动,书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厚,越来越豪华精装,而好书也越来越难寻觅了,正像这世界上的人越来越多、穿戴越来越五光十色高档次、面目越来越油头粉面靓如花,但真正的朋友却越来越少一样。出书之快之多之滥就意味着淘汰之速——滥与缺同在,滥就是缺。这大概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时之使然也。
与书为伴,还是那些古书老书够朋友,历久弥新,历久弥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