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麾下的骁将如云,人才济济,酷如当年曹操。薛福成入幕7年,与黎庶昌、张裕钊、吴汝纶,并称“曾门四子”。写曾国藩,不可能不写到薛福成。果然,第三部《黑雨》有不少笔墨提到薛福成,其中第二章二、三节以“落选士子薛福成上了一道治理两江万言书”、“上治理两江条陈的美少年原来是故人之子”为题,专写薛福成入曾国藩幕府的经过。
——同治三年十一月初八日,薛福成赴金陵,参加江南乡试,在考场留下“呈两江总督曾大人亲启”万言书,被打扫号房的军士拾得。曾国藩阅后,击掌叫好,于是召见落选士子薛福成。一席长谈,方知是故友薛晓帆(名湘)之子,便问:“令尊大人还好吗?”“你母亲身体还好吗?你有几兄弟?”薛福成一一答道:“家父已在去年病故。”“家母身体还硬朗。兄弟六人,大哥福辰近年在京行医,其余都在无锡家中……”
这里,薛福成初见曾国藩并入幕的时间、地点都错了,一番对话所涉及的家人状况也与史实大有出入。薛福成第一次参加乡试在同治六年(1867)秋,此时曾国藩因剿捻无功而返回南京两江总督任上,薛福成已入幕两年了。这次秋闱大比,二哥福同中了举人,他只得了个不能进京会试的副贡生,相当于高中肆业,无资格参加高考。薛福成父亲薛湘于咸丰八年(1858)夏在湖南新宁病逝,不是“去年(同治二年,1863)病故”的。薛湘任湖南安福、石门、新宁县令6年,在太平军征战湖南时,戮力守境有功,湘军统帅曾国藩获知他病逝,特派人前去吊丧,赠送赙银,以悼念故友。曾薛故友之交,文献记载不详,后人著述均为“据说”,我推测始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薛湘在京师会试考中进士之时,那时曾国藩任礼部右侍郎兼吏部左侍郎。
薛福成随大哥福辰在新宁办理丧事,清理好父亲遗留下来的官款拖欠事宜,1860年春才起程返锡。不料,无锡已被太平军攻陷,兄弟俩只得微服北行寻母,航海涉江,在苏北宝应东乡团聚。就在宝应,5年后的初夏,曾国藩奉旨北上剿捻,沿途张榜郡县,招贤俊、咨筹略,薛福成闻讯挥笔写下《上曾侯相书》,列陈“养人才,广垦田,兴屯政,治捻寇,澄吏治,厚民生,筹海防,挽时变”八策,由大哥福辰陪同,冒雨登舟,上书谒见。曾国藩在同治四年(1865)闰五月初六日记中写道:“阅薛晓帆之子薛福辰所递条陈,约万余言,阅毕嘉赏无已。”并对左右说:“吾此行得一学人,他日当有造就。”即招薛福成入幕,还要他荐举贤才,薛福成推荐四弟福保,于是兄弟俩随军一路北上。当时曾国藩还想挽留福辰入幕,但薛福辰以“宜在家奉母教诸弟”为由“乞归”。
曾国藩日记将福成写成福辰,可能是成、辰同音的笔误,也恰当可以佐证福辰当时不“在京行医”。薛福辰于咸丰五年(1855)中顺天乡试举人第二名,任工部员外郎,居间无事,肆力于医术,并非以行医为业,光绪六年(1880)由李鸿章等人举荐,才供奉内廷三年,当上了御医。
《曾国藩》是历史小说,小说需虚构才能生动情节,丰富内容。但事关基本史实,无论时间、地点,还是人物行迹,总应相符为好。薛福成谒见曾国藩时,大哥就在身旁,却说“在京行医”;父亲已去世7年,曾国藩也早已知晓,却说“去年病故”;母弟一家均在宝应,却说“都在无锡家中”。这岂非当面撒谎,蒙骗曾大人?这一切,均错在唐浩明把薛福成入幕的时间、地点及其缘由都虚构了,将上书入幕、乡试落第两桩毫无关联的事情,糅在一起,既错置了情节背景,又无助于刻画曾国藩不拘一格选人才的眼力。入幕秀才两年后乡试不中,却仍能留在幕府,不是更能体现曾国藩的用人之道吗?何况这些史实内容本身就极具情节性,不加虚构亦同样丰富生动。可惜,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