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答:“不是我写的。”
问:“信是写给你的!”
答:“那是别人写的。”
问:“那人是你的谁?”
答:“我不认识。”
他当着“工人师傅”的面,阅读来信,并逐句翻译内容。原来是一位美国女士要求把《围城》译为英文。
几位“工人师傅”莫名其妙,将信将疑,扣押下那封信,打发了钱锺书。
锺书回家把这事告诉了我。想不到会有人要把《围城》译成英文,他不无喜悦;但他在“工人师傅”眼里,似有“里通外国”之嫌。他说:“那位女士如等着我回信,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随后,我们先后下干校,这件事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1979年锺书随同社科院访美代表团访问美国,已是10年之后。他遇到那位写信的凯利女士,得知她已与茅国权先生一起把《围城》译成英文,并已找到出版社。锺书就授权出版社出版。这个英译本是《围城》的第一个外文译本。
锺书随代表团回国不久,他在美国认识的一群朋友到我家做客,包括出版《围城》的负责人和几位赞助的教授。有一位教授的夫人是无锡人,据说她家和我无锡老家是紧邻,只一墙之隔。那天,我们欢聚一堂,大有“天涯若比邻”之感。当时还摄影留念;可惜照片是“快照”,如今已变色模糊了。
忽忽又过了20多年。人事沧桑,我们和那群朋友早失去联系,而锺书亦已过世。凯利女士要再次出版她英译的《围城》。同时,人民文学出版社正想出版汉英对照的《围城》。几经周折,对方居然在茫茫人海间又捞到互相联系的线索,于是双方都达到了目的。《围城》汉英对照本不久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
语言的间隔,在“四海之内”造成许多异国他乡;即使“天涯若比邻”,邻居间也好比有墙壁分隔你家我家。一旦打通这层间隔,你我可成一家人,至少《围城》之内“皆兄弟也”。这是可喜的事。锺书有知,必定高兴。
2003年5月23日杨绛为《围城》汉英对照本的出版记下些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