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的存在形式,确定了阅读作为私秘时间的享受。但大众媒介却使书籍所需要的阅读瓦解了。于是,作为书籍存在方式的阅读,被撕裂为碎片,这些碎片以随笔散文的形式,残留于报刊杂志中,就像一本珍贵
这就是著名诗人雷抒雁先生的散文随笔集《分香散玉》(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4年9月版)给我的启示。当然,启示还不止这些。
正宗的史籍搜罗着因果的链条,以一种“宏大叙事”的逻辑,编织着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故事。但这并不是全部历史。真正的历史是由记忆―――集体的和个人的―――构成的,这些记忆注入每个个体的生命之流中,汇成了一条深不可测的河流,河流中漂浮着各种碎片。正史收集的只是其中很少的部分,大量的碎片仍然在记忆的河流中流淌、漂浮,启示那些能够被启示的人,使人们知道历史的活的面孔。
历史随笔《杀戮:历史的另一副嘴脸》无疑是这本随笔集中最震撼人心的。杀戮和饥饿一样,虽然是历史的主题,但在正史中也只是一种注脚而已,对许多人来说,曾经的罪孽、苦难和杀戮的罪恶,会随着时间的漂洗而被遗忘。德国现代思想家本雅明曾对此大为困惑,在他看来历史不会遗忘。对雷抒雁来说,也是如此。当有朋友送给他战国时最著名的长平大战遗物―――一具带青铜箭簇的骷髅―――时,杀戮从遗忘的屏风背后走出来,此时,“我必须面对无数个幽灵的目光,无论他们生前是善是恶是无辜还是咎由自取”。为了直面这些“幽灵的目光”,作者专门到了2000多年前的古战场,在那里,他见到的不仅仅是被秦国大将白起“诈而坑之”的赵国45万俘虏的累累白骨,还有在民间延续了2000多年的仇恨记忆。最后写到了他写这篇文章时鏖战正酣的美国对伊拉克的“斩首”行动。面对历史,面对现实,他觉得“‘杀戮’如一条龙,一条尚未死亡和蜕化的恐龙。你能听见它暴烈的号叫,嗅到它血腥的呼吸。”
这是一条绵延不绝的记录,当作者用生命来体验这些记录时,它们就变成了活生生的记忆。作者的随笔就成了激活记忆的方式,而作者的个体生命便投射在其中。雷抒雁先生随笔中对水的奢侈(《水淫》)、木的奢侈(《木妖》)、床的奢侈(《奢床》)、“酷橱”(《酷橱》)等的重新开掘,甚至他对于“塞上柳”《塞上看柳》的独特凝视,都属于这样的“记忆的田野调查”。他对古歌谣“沧浪之水”从孔子、屈原到孟子的流传的考察,其实更具体地发掘了历史记忆的形式。这却是文学家们忽略的。
法国哲学家柏格森把记忆分为两种:机械记忆和生命记忆。机械记忆是那种为了某种目的而有意识进行的记忆,比如为了考试而背诵。这种记忆没有记忆者的生命参与。生命记忆则是那种随生命自身的展开而获得的经验。前者作为“备忘”而具有被遗忘的规定,后者却承载着生命的含义而具有命运的滋味。
雷抒雁的随笔就是从生命记忆的长河中,拾取的碎片。在这些碎片中,既有历史的记忆,也有民间的记忆,当然更有他作为作者的记忆。这三个层面叠合在一起,就使得记忆具有了一种特别的滋味,虽然是碎片的,但每一片都是“分香散玉”,值得我们咂摸,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