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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孙犁研究的新境界

2005-02-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孙犁于抗日战争初期,随着征战的路,开始了他的文学之路。1939年,在晋察冀边区最初创作了几首小叙事诗之后,即不断地发表散文、小说和文学评论,随之就有了对他的作品的评介文章。现在,能够看到的是1943年《晋察冀日报・鼓》上,有对他的小说《丈夫》的一篇短评。他的代表作小说《荷花淀》问世后,可以说是好评
如潮,迄今不断。有人说他是一个有风格的作家,有人说他是“天才的新作家”(1949年)。前期,最有权威的评论是茅盾的看法:“孙犁有他自己的一贯的风格。《风云初记》等作品,显示了他的发展的痕迹。他的散文富于抒情性,他的小说好像不讲究篇章结构,然而决不枝蔓;他是用谈笑从容的态度来描摹风云的,好处在多风趣而不落轻佻。”(《反映社会主义跃进的时代,推动社会主义时代的跃进!》)但是,直到“文革”前的17年间,对孙犁的研究大体上仍处于作品评论与风格探析的层面(黄秋耘和冯健男的成就尤为突出)。从新时期开始,才对孙犁首先是作为荷花淀流派创立者,作了专门的研究―――这种研究增加了文学史的意味。几年间,著名者如郭志刚、冉淮舟、金梅、周申明和扬振喜等评论家,先后皆有专著出版。这些著作在学术上都有所贡献,不过,因其出得较早,故多偏重孙犁早期作品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的分析、探讨。现在看来,孙犁作品更为精粹、真正走向辉煌的,是在他的晚年阶段。可以说,孙犁晚年经历了十年浩劫的磨难,也正如杜甫遭受了“安史之乱”,历史动荡中的社会现实的和个人的不幸遭逢,锻炼和教育了他们,使其思想感情和对生活的认识都大有升华。孙犁晚年的文字,更加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在散文领域耸立起一座高峰―――《耕堂劫后十种》。阎庆生著《晚年孙犁研究―――美学与心理学的阐释》表明,孙犁晚年不仅在艺术和审美上,而且在思想上颇有建树。2002年夏,孙犁去世之后,出现了对孙犁进行全面和深层次研究的势头。本书的完成,是全面、深入研究孙犁非常好、非常高起点的肇始。值得重视,值得赞赏。

我三生有幸,能成为孙犁的一个忘年交,在他晚年20多个春去秋来的岁月中,除了家属和保姆之外,我是与他接触和叙谈时间最长的一人。不敢谬托知己,不敢侈谈多么理解孙犁,但我敢千真万确地说,孙犁对研究他的人主要有三点基本要求和希望,这些要求和希望,值得我们重视。一些研究者能这么做,遂有上乘之作,受到了孙犁的称许。阎庆生远在千里之外,不仅从未与孙犁谋面,亦未通信联系,但他却是其中最为执著、最肯下苦功的一个,也是达到高水平的一位研究者。他的研究,始终遵循孙犁所说的:“要研究作家依存的时代、环境,要研究作家的工作、生活,研究他们的心理、病理。掌握大量材料,然后面壁加以深思,谨慎地提出论点。要取精用宏,要才识兼备。”那么,孙犁的三个要求和希望是什么呢?简而言之:

其一,读我的原著。常常有些研究者请求与作家面谈或通信,以冀取得一些鲜为人知的资料,有助于个人的研究。这样的要求,有的作家是积极配合的,这种做法一般而言,不能说有什么不妥。但孙犁给研究者的回答,一贯地都是去读他的作品,他所有的都在那里面了。只是为协助郭志刚先生写作他的传记,才与其做了一次长谈(已公开发表)。孙犁的上述说法,体现了作家与研究者都应当具备的文本意识。有了这一意识,作家会更好地将时代与个人的思想、感情、个性与审美意识艺术地表现于文本里,而研究者则循着相反的路径,将作家涵化进文本里的这一切发掘出来。孙犁对古代作家司马迁、柳宗元、欧阳修、曹雪芹、蒲松龄等,对鲁迅、萧红等现代作家和许多当代作家的评论,无不是建立在精心地研读其作品和了解其生平历史的基础上,由此写出了独具慧眼、见解独到的论文的。

阎庆生把孙犁的《耕堂劫后十种》这一百二、三十万字的著作,以及《芸斋书简》,反复地读了约10遍以上,部分篇什或段落,不知翻阅了多少次。他殚精竭虑,冥思苦想,有时夜里醒来拿过书就读,读得流出眼泪(眼力不济之表现),有所感悟随即记录下来。有些地方知之不详,或有疑问,则不耻下问,多方求教。同时,努力研修美学,用力甚勤。苦心孤诣如此,始有相当的创获。

其二,要有新意。文学研究作为一种创造性的精神生产活动,既不能重复他人,亦不能重复自己。孙犁对与他来往密切的年轻研究者常常是面命耳提:研究要拿出新意来。当他发现有的作者在研究他的新闻理论和编辑思想有新意时,就称赞不已。可谓“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孙犁绝不是因为评论者说了自己的好话才称赞,而是因为写出了新意,对他也有教益。而他对那些人云亦云、套话废话或炒冷饭的文章不屑一顾;如果写些阿谀之词,他是非常反感,非常不高兴的。

阎庆生的专著,我认为都是由衷之言,许多命意是敢为天下先的。书中许多内容都是他人涉猎不深,又缺乏充分的论述,或从未涉及,而由他率先提出带有探索性的论题。他用史学、美学、社会学、心理学、伦理学等多学科的理论,观照、论析孙犁晚年的全部著作。

称孙犁为思想家,阎庆生并非第一人。可惜别的学者并未详尽地对这一点加以论证和阐述,而《晚年孙犁研究》,用了一章数万言的篇幅,条分缕析“孙犁晚年思想家气质的彰显”。他说:“……晚年的孙犁,早年、中年潜在的那种思想家之气质,在多种主客观条件的综合作用下,得以彰显,结出了喜人的果实。他的这种情况,不仅在解放区作家中,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在由‘文革’十年浩劫进入新时期的全部老作家中,也是独占鳌头的。”(“独占鳌头”,绝非言过其实。)“在当代作家中,能实现创作与文艺理论、美学理论交织融合、良好互动的,罕有其人,孙犁是其中的特出者。‘耕堂文体’艺术创造的成功与辉煌,离不开文艺理论、美学理论的沾溉。这种沾溉,不是知识性条款的记忆,而是艺术精神、美学精髓的完全消化、深度体验、自然吸纳与化为创作。”此类创见,在阎著中是相当多的。这部专著,揭示了《书衣文录》复杂的心理内涵,还原了孙犁在十年浩劫那段岁月中特殊的生命体验,并进而指出《书衣文录》是孙犁“由一位风格鲜明的名家而进入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行列的先兆与津梁”;这部著作,全面地分析了孙犁晚年的心态,突现了主体入世与出世的意识冲突、对“文革”的深度反思、人生哲学的提炼、对古今知识分子命运的关注等重要内容,为读者提供了一个血肉丰满、真实生动的晚年孙犁形象;系统地论析了孙犁晚年在美学上的重大建树,揭示了其美学思想的结构、内涵及现代转型的若干特征,其中,对孙犁与道家美学的关系和孙犁美学转型之阐发,尤见功力;将“耕堂文体”作为孙犁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和关键词提出来,从文体选择、“语象”功力、“类型”创造与杂文化、美学风格等多角度、多层面加以论述;所有这些,都具有开拓与独创的学术价值。

其三,实事求是。这是治学应有的根本态度,也是方法运用的基础。阎庆生的晚年孙犁研究,体现了实事求是的态度。他的论点,皆建立在确凿的事实与科学论证的基础上。他多次就孙犁生前的有关史实,向熟悉孙犁的人咨询,务必弄个一清二楚。对孙犁的局限性,他也实事求是地指出并加以分析。在他看来,孙犁的局限性,主要是:晚年心态过分内倾,有一定的封闭性;晚年与西方文学创作与哲学思潮处于隔绝状况,这恐怕与他所阅读的大都是上个世纪30年代以前的理论书籍分不开;对当代中国社会问题的关怀亦欠广泛;对西方现代派文艺的否定过多。阎著对以上问题提了出来,其中某些分析虽不够充分,但他不为贤者讳的态度是公允的。这符合鲁迅对于批评家的要求:“批评必须坏处说坏,好处说好,才于作者有益。”

  《晚年孙犁研究―――美学与心理学的阐释》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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