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客问》(东方出版社)是一本干净的书,入眼的书。光正文没有用一个阿拉伯数字,一种古朴的风韵拂面而来,就让你不由不顿生敬意。看阿泉的后记,才知道这是几个朋友共同的主张。粗略翻阅一过,给我的感觉是,残阳夕照,秋叶飘落中,一位修短适中的老者,一面踽踽而行,一面喃喃自语,旁边一位瘦长的青年,跳来跳去,一面举着话筒逗问着什么,一面按捺不住心头的得意,老人微笑着,无奈地回答着,仍是那样的踽踽而行,仍是那样的喃喃自语。接下来是几个人纷乱的操作,自负的支招,结果却是这样一本不合时宜而又让人爱怜的奇书。
这样的书要细看,看了才会有收获。不细看,不过是一个八十老翁的絮叨,连絮叨都谈不上,因为有时只是那么简略的几句,稍一疏忽就过去了。细看之下,那不平常之处,可再思而三思的东西就多了。我最初惊奇的是,一个人写字那么工整,为文却又那样的洒脱,该多说的地方常是轻轻一笔带过,不一定要说的地方,又每每有新奇的话语让你憬然而悟。那字,是他当了半辈子会计练下的,这好理解。为文呢,怕只能说是博览,是阅历,是自信,是心性了。这心性的获得,年龄肯定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也不全是,有的人写了一辈子文章,越老不是越好而是越不好。那该是自信了,又有人有着绝大的自然,却连文章的门也不入。阅历,也不见得。还是博览,还得加上悟性。有了这两条,他知道什么是好文章,也知道好文章该怎么写。不必学习什么教条,一下笔就上了正路,假以时日,自然便是老到。忘了说了,那一节节的答文,就是一篇篇高古而有新意的随笔。
读谷林的文章,你能悟出写文章的玄机,知道什么叫“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前半句容易做到,下笔早了就直叙,迟了就回溯,更迟了就倒叙。难的是后半句。不会写文章的人,不是写的少了,再少就不是文章了,而是写的太多又没有意味。会止的人,才是真会写,写出来的才有意味,才是好文章。谷林是个会止的人,自然,简练,有意味。他的文字,一是得力于当年的读书,一是得力于平日的吟诵。古诗词随手就引来,那是要点真功夫的。好这一手,写文章也就有了习染。融于文中自然精妙,随手引用更见才学,更为绝的是,有时精妙到像一首小令。比如第八答中“我想念一些地方主要是想起了人,想起在那儿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人事纠葛,于是意难忘、有余恋”。这样的文字,究竟是好是坏,一时还真难分辨。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些看似平常却值得玩味的遣词。比如第六答中,说到会计业务、整理古籍对他的性格的影响:“会计工作使我精细,文献工作使我体贴”,这体贴二字,就大堪玩味。
读谷林的书,只可以悟,品,绝不能学,更不能仿。这是我要特别说明的。前些年好多作家疯了似的学汪曾祺,至今没见一个小汪曾祺出来。说谷林这样的文字,于眼下学界文坛的浮躁奢靡之气,说是一剂清凉的解药并不准确,应当说是一剂“文字修正液”。你只管写适合你性情的文章,写的时候,不妨用谷林掂量字词、摆弄文句的办法,作为一种“修正液”,该改的地方改一改,该涂的地方涂一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