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当我初读福建陈希我的小说集《我们的苟且》时,便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的作家,一个有存在感的作家。尽管那个时候只有少数人知道陈希我的名字,但我相信,陈希我的出现将是尖锐而不容忽视的。不久之后,我的预感便得到了证实。随着在《收获》、《人民文学》、《天涯》等刊陆续发表小说,并连续两届获得“华语
确实,陈希我的小说与当下文坛流行的萎靡琐碎的风气是大不相同的,它里面有股狠劲,迫使着我们不得不去关注存在的本相。阅读陈希我是需要有坚强的神经的:一场玩笑居然引发出抢劫的妄想(《暗示》);一句调侃居然让一个小康之家感觉到了巨大的穷困,跑到街上哭穷(《哭穷》);一对生活无忧规规矩矩的夫妇,居然为了买一钱不值的猪瓢骨而去抢劫(《我们的骨》);假如我们的身体没有阿片样物质,我们是不是每时每刻都会感觉神经的抽动,血管的奔流,我们一刻也活不下去(《我疼》)……
阅读这样的具有强大力量的反常情节,“可以将我们的注意转向我们存在的最基本的问题”(伊凡・克里玛语),尤其是那种向存在极致进发的方式,使我们能够看到生活下面坚硬的部分,看到黑暗之下的光,这是陈希我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地方。比如,同样是写“不幸”,一些作家可能就流于展示艰难或残忍的生活场景,把“不幸”理解为遭遇上的苦难,但陈希我笔下的“不幸”,因着他有沉潜于生活底部的能力,这个“不幸”就不仅是遭遇上的苦难,也是存在论意义上的苦难;同样是写欲望,一些作家可能满足于展示欲望的细节,把放大的欲望合法化,以此来理解现代人生存的变化,但陈希我却是通过欲望来书写生存的绝望。
他最新的长篇小说《抓痒》(花城出版社出版),再次证明了他在书写当代生活真相上的出色能力。在这个长篇里,通过嵇康和乐果这对夫妻貌似幸福美满、其实冷漠贫乏的生活悖论,陈希我所要拷问的,依然是肉身的沉重、灵魂的痛楚、存在的疾病等命题。
而这正是陈希我的意义所在:当生活日渐变得肤浅,当写作不断被经验所奴役,叙事如何才能获得新的难度,如何才能在贫乏的经验中成功突围,使之接上存在的通道,这已成为当代写作中悬而未决的难题之一。陈希我的出现,为小说疏离表层经验、深度介入当代生活提供了新的可能。他的《抓痒》,以变态喻示常态的匮乏,以反常呈现正常的尴尬,从而直抵现代人的精神核心。他把卑微黑暗的经验推向一种极致,在他的审视下,生活获得了存在的重量,情感也走向了有意味的精神事件。在陈希我所洞见的生存之“痒”中,生存尊严的恢复与生存耻辱意识的建立,是密切关联的。他仿佛在告诉我们,没有经过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同样,没有经过追问的经验也不值得记住。这样的发现也许会令人感到不安,但你必须承认,《抓痒》的确为我们敞开了一个严峻而又长期被遮蔽的活着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