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枞树在叹息

2005-04-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安徒生当初决定为儿童们从事童话写作的时候,曾对一位友人说过这样一番话:“我用我的一切感情和思想来写童话,但是同时我也没有忘记成年人。当我在为孩子们写一篇故事的时候,我永远记住他们的父亲和母亲也会在旁边听。因此我也得给他们写一点东西,让他们想想。”这就是说,安徒生的童话故事,从一开始就是有明确

的目的性的:他期望自己的童话故事不仅对孩子们的成长有所教益,就是对成年人的生活,也能起到一些帮助作用。《枞树》就是一篇不仅对孩子们有益,对成年人也不无启示意义的作品。

生活在大树林里的这棵小枞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尽快地长大,长得像树林里的那些大树一样――那样,“我就可以把我的枝桠向四周伸展开来,我的头顶就可以看看这个广大的世界!”它想像着,到那时候,鸟儿可以在它枝上做巢,风吹来时,它还可以像那些大树一样,煞有介事地对周围的树木点头致意……应该说,这个愿望是正当的,无可厚非。许多人在幼小的时候都曾经这么盼望过。

问题是,“成长”总有一个过程,甚至可以说,任何一个快乐的、美丽的、坚强的、优雅的生命的获得,都必须经过这样一个或许是十分漫长和极其艰辛的过程。惟其漫长和艰辛,生命才具有了实际的意义和质量。否则,所谓生命和成长,都会变成一种虚幻和空想,都必将失去它原本的价值和意义。

非常不幸,安徒生笔下的这棵小枞树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这么一种虚幻和空想之中。“啊!生长,生长,长成为大树,然后变老,只有这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看,它从一开始就把“生长”和“变老”当成了生命唯一的目的,它单纯的生命,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误区。

于是,伴随着小枞树一天天的成长而到来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快乐和幸福,而是一次次的孤立、烦恼、失望和失落。当农家的小孩子出去寻找草莓和覆盆子、走来走去地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和成长的快乐的时候,小枞树却理也不理。―――自然,它也就无法享受到同样的乐趣;对于太阳、鸟雀以及在清晨和黄昏飘过的美丽的云彩,它一点也不感兴趣;它甚至也听不懂金色的阳光对它的召唤和忠告:“享受你的青春吧,享受你蓬勃的生长,享受你身体里新鲜的生命力吧!”

所有这一切,对小枞树来说都是无缘的。虽然它也很羡慕身边那些被砍去做成了美丽的桅杆的树,渴望也能变成高高的桅杆去航海;甚至渴望被人砍去做成一株漂亮的圣诞树……然而它并没有真正感受到作为一棵树的快乐。“枞树什么也不能享受。它一直在生长,生长。”生长本身,竟成了它的生命仅有的目的。

即使有一天,当它真的被人砍回家,做成了一株美丽的圣诞树的时候,它也没有真正体会到生命的快乐和幸福。它先是“感到一种痛楚,一阵昏厥”,完全想不起什么快乐;接着就为自己被银纸星星、蜡烛、糖果和苹果装饰得那么华丽而得意,甚至“非常害怕失掉任何一件装饰品”;直到圣诞节过后,它被拖出屋子,堆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被人们遗忘了,它也不曾获得过什么快乐和幸福。

现在,它只能和几只生活在黑暗里的小耗子为伍了。只有深深的寂寞包围着它。所幸的是,天真而快乐的小耗子们,曾经唤起过它对过去的生活的一阵短暂和美好的回忆。它甚至还想到了小时候在树林里看见过的一株可爱的小赤杨―――“对于枞树来说,这株小赤杨真算得是一位美丽的公主”。也只有在这时候,它才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什么是生命的快乐。

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当它再一次被人粗暴地拖了出去,它自己正在想像着“生活现在又可以开始了”,并且终于能够“感觉到新鲜空气和早晨的太阳光”的时候,它的生命其实已经濒临终点了―――它不久就被人踩在脚下,当做柴火,烧成了一团灰烬。

“它深深地叹着气;每一个叹息声就像一个小小的枪声。……每一个爆裂声是一个深深的叹息。在它发出每一声叹息的时候,它就回想起了在树林里的夏天和星星照耀着的冬夜;它回忆起了圣诞节的前夕和它所听到的和会讲的唯一的故事……”

“现在一切都完了,枞树的生命也完了,这故事也完了;完了!完了!―――一切故事都是这样。”

安徒生就这样结束了他的讲述。童话家在这个结尾里所包含的同情、惋惜、甚至沉痛之情,是溢于言表的。

没有错,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的终止,固然很不幸,但这是生生不息的人类进化的必由之路,也是大千世界的希望所在。然而,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都是为争取和保卫自己的天赋权利与生存空间而进行抗争的一场圣役。同时,也是不断地战胜自己,无情地否定和超越自身的过程。所有生命和成长的真正意义,决不仅仅是、或者说根本就不是最终的那个“目的”,而是在于这个不断渴望、不断实现和不断超越自身的“过程”。所有生命与成长的快乐和幸福,也决不仅仅在于、或者说根本就不在于最后的“到达”和“获得”,而是在于每一个瞬间和片刻的拥有、把握与完成之中。生命不仅仅是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遥想,更为重要的是对“现在”的掌控、把握与享受。只有认清和弄懂了这个道理,我们才可能真正地去善待生命和成长,去实现和完成生命与成长的价值。

这,就是安徒生笔下的这棵枞树用生命的代价给我们换来的警醒与启迪吧。自然,这样的警醒与启迪,与其说是童话家讲给孩子们听的,不如说,让每一个成年人去领悟和体会,更为合适和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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