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手舞足蹈地快活着。演员长大了,他没长大。
他说的当然是青春版《牡丹亭》的苏昆演员。前几天在北京大学演出,中文系的教师只送10张票,陈平原也是自己买票观看的。一票难求呵!昨天白先勇一行去了天津南开
我看到的白先勇也是青春版的。
白先勇穿着桔红格子衬衫,外套一件红毛衣。他在坐椅上跃动着,脸颊红扑扑地笑起来,笑成一个红孩儿。
我是第一次见白先勇。
我以为他是七分优雅二分伤感一分乡愁。或者一如他钟爱的昆曲那样精致而华美。
现在他“折腾”青春版《牡丹亭》。《牡丹亭》青春了,白先勇也青春了。
梦溪说:他已经疯了。白先勇说:我是疯了!
是疯了。三年前他在苏州昆剧团物色到两位20来岁的演员,一生一旦。决定就由苏昆排《牡丹亭》。可是“我这是改行呀!谁能相信我?”于是他让这一生一旦向昆曲名宿汪世瑜和张继青拜师,而且要叩头。一叩头,老师热泪流,这徒弟就收下了。白先勇说,汪世瑜和张继青是《牡丹亭》的两根台柱子,谁能不相信他们?
“昆曲都是宝呵!怎么能让这么精致的东西流失呵!”白先勇敲击着桌子。他终于把青春版《牡丹亭》排出来。然后带着人马,一路台湾、香港、内地地演来,一路演一路轰动。他说他好像成了草台班的班主,一路跑码头。
我不记得是别人评价白先勇,还是白先勇自己说过的两句话:为人生的文学,为文学的人生。去年北京作家协会第一次评选最受欢迎的华人作家:结果是白先勇。
白先勇26岁赴美,40多年过去了。然而他的遣词造句、言谈举止,总叫人感觉着中国的话本、元曲、唐诗、宋词。重排《牡丹亭》,需要传统和现代的契合。梦溪说,昆曲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人。
白先勇说,《牡丹亭》男女主角正值花样年华,是歌颂青春、歌颂爱情,歌颂生命的赞美诗,昆曲有四百多年历史,但昆曲的演出不应老化。所以他兼顾昆曲的抽象写意和21世纪剧场的舞台概念。
我想起一句常用的话:适当的人,出现在适当的时候。
苏州方面资助了一些排演经费。剩下的,白先勇托钵化缘。灯光需要钱了,托钵。什么需要钱了,托钵。
还要上媒体。白先勇以前从来不上电视,不见媒体,只以他的一部部小说与读者对话。譬如内地读者熟悉的《谪仙记》(谢晋改拍的电影叫《最后的贵族》)、《金太班的最后一夜》,都是只见作品不见人。
现在白先勇为了青春版,只好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为昆曲献身了。他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真有眼光,把昆曲定为人类口述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么为什么《牡丹亭》不能像百老汇的音乐剧那样走向世界?
几十年前白先勇写小说《游园惊梦》。1987年他回南京,看到张继青演的《游园惊梦》,真觉得张继青的一把扇子,扇活了满台的花花草草。他要宴请张继青和南京大学的朋友们。南大的老师定下的地点是美龄馆,白先勇步入后有种似梦似幻的感觉。他一边和大家喝酒,一边时空交错地想起1946年12月,宋美龄在这里举办圣诞“派对”。夫人们一式的民初的短袄长裙,唯宋美龄的黑缎红花衣裙最是雍容好看。
不到10多岁的小白先勇与生俱来地有一种对美的敏感。或许正是这个白先勇,便被汤显祖托梦与他。他从惊梦到寻梦,到“颠沛流离”如痴如梦。
只要说起青春版的演员,他就击节称赞:都是昆曲的苗子呵!
有人讲演柳梦梅的小生嫩了点。他说柳梦梅要的就是这样的嫩,这样的纯呵!否则就是坐拥六宫的唐明皇,演成《长生殿》了。
白先勇又笑成一个红孩儿。他说演柳梦梅的小生有一天跟他说:“人家说我有书卷气,可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呵。”白先勇笑得跃动着:多纯!多可爱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