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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亦人间

2005-06-15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一部《西游记》,用尽了多少奇思妙想,写尽了多少鬼怪神仙,才构造出这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神魔皆有人情,鬼魅亦通世故,迷在其中的人看了,不过作解颐之语,谓玩世之意,而萨孟武先生则不

然。作为一位研究中国政治史的著名学者,他凭其深厚的学养反观世事,心中自有一段圆通澄明的情趣诉诸笔端。他认为:“人类的一切观念,甚至一切幻想都不能离开现实社会,凭空创造出来。伦理、宗教、政治、法律的思想固然如此,而人类所想像的神仙鬼怪也是一样。《西游记》一书谈仙说佛,语及恶魔毒怪。然其所描写的仙佛魔怪,也是受了中国社会现象的影响。”为什么妖怪那么想吃唐僧肉而神仙不会呢?为什么二郎神,神通广大如孙悟空,却始终只能偏安灌江口,听调不听宣呢?为什么在西天圣地,也存在着索要“人事”的阿傩、伽叶呢?轻轻地一问,便将“一个斤斗三万六千里”的幻想落回了人间,并且萨先生在《〈西游记〉与中国古代政治》(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中由此展开,引证了历代史事和诸子言论,深入浅出地加以分析解说,让一段段看似平常的史事和言论回味无穷了。

比如,孙悟空二闹天宫之时,二郎神虽是玉帝外甥,又法力非凡,玉帝却迟迟不肯召他。只在天兵天将拿孙悟空没奈何的情况下,才勉强同意观音的建议,调二郎神前来镇压妖猴,并许诺“成功之后,高升重赏”。但是待二郎神事成之后,却只有重赏,未曾高升,仍回灌江口享受下界烟火而已。待孙悟空三闹天宫时,玉帝宁可延请西天佛祖帮忙“攘内”,也不肯再调二郎神了。此时,萨先生笔锋一转,将目光投向了中国的历史。他指出,“内亲外戚一旦有权,无不反戈相向,则玉帝不敢拔擢小圣,令其统帅仙将,侍卫左右,固有不得已的苦衷。何况小圣剿匪有功,而又神通广大,一般天将都不是他的敌手。以如斯之英豪,召在天宫任职,纵不至于反戈,而其势亦足以迫主。”史书记载中东汉的窦宪、阎显,晋朝的恒温、庾亮等人,所以历代帝王对宗亲总是颇具戒心。论道及此,不由得掩卷称叹,佩服萨先生的一双慧眼,从西游记的一个小情境中,洞悉了我国古代的政治现象和政治思想。

再比如,历经八十一难的唐僧师徒,由于没有准备奉给阿傩、伽叶二位尊者的“人事”,便只讨得无字的假佛经,即使孙悟空与佛祖讲理之后,唐僧也还得把唐王赠送的紫金盂奉与阿傩、伽叶,才取得了真经。西天圣地,竟有索要财物之“尊者”,而佛祖亦似默认许可,岂不令人气愤!萨先生如何看待此事呢?他说,“创业之主虽然望治之心甚切,而对于贪墨之臣,又往往认为可靠,而愿寄以腹心之任”,而且“政局愈混乱,人主愈喜用贪墨之臣”,因为“令好货之徒侍从左右,许其稍事贪墨,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比之任用那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如刘伯升之辈者,安全多了”。由此“可知阿傩、伽叶勒财作弊,何以佛祖不加禁止,反而倚为亲信,令其侍从左右了”,“东方既有叛仙,西方何能保证其无叛佛”?读到这里,我们也许会想到自己或亲朋的生活经验,也许会想到媒体报纸的新闻报道,自然是会心一笑,既然天上亦是人间,有时候不认命又能如何呢?“世事洞明皆学问”,此话着实不假。

萨先生在这本书中,讨论的范围很广,分析时,或夹杂原文,或援引典策,且篇幅颇多,以上两例,不过是笔者记忆深刻的点滴而已,对于古文程度稍差的读者来说,难免会觉得有点艰涩。不过,也正由此,使得本书的文字简洁有力,见出笔者雄健的笔力和丰富的学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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