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旧书业百年》
徐雁著
科学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
古旧书业的存在,不仅仅让人缅怀往日文化、追索历史故迹,更有功于人类知识成果的流转和传播,为人们的著述、藏书乃至古旧书刊的拍卖活动提供资源。遗憾的是,在历尽百余年的沧桑之后,如今竟走到了以中国书店为标志的整个行业的式微凋零,怎不令当代有识之士,尤其是爱书人群郁闷、焦虑乃至愤懑呢?上月25日《中华读书报》第2版头条就刊登了天津一位七旬老人有关“办一个全国旧书市”的呼吁,其实这位爱好旧书收藏的老人家,是在大声疾呼一个长期萦回在人们心头的“旧书文化之梦”呵。
南京大学的徐雁先生历时三载有半,走访南北方硕果仅存的古旧(籍)书店,并爬梳近万种文献典籍,运用中国文献学方法研史求实,寓心得创见于征文考献之中,撰成了百万余字的《中国旧书业百年》,记述近现代读书人与旧书行业的因缘,为昔日著名的书坊、书铺和坊间书友存史,对其兴衰变迁之历、嘉惠士林之功,进行学理上系统的探究总结,并藉以推陈出新、革故鼎新、除旧布新,为振兴当代中国古旧书业处方献策。
《中国旧书业百年》是一部皇皇巨制。本书“弁言九章”六万余字,几占全书十八分之一篇幅,作者所言何意?原来他以老友喻古书,指出爱书人与古、旧书结交为良友、发展为故人的情感基础,正在于古旧书史料上的差异性、文献上的多元性、版本上的趣味性、品种上的偶遇性,乃至书价上的不确定性,并逐一梳理历来文人学士逛旧书店淘旧书的种种好处和乐处。继而回溯历史,道出“旧书业自其产生之日起,就依傍着文化学术的脉络而得以绵延发展”的规律,以及其不同于新书业经营的三个重要特点,而“一代又一代文化香火传人的养成之所”―――古旧书铺,还是“旧书业中人自学自修、成才的天然沃土”。当近代图书馆事业兴起之后,古旧书业又成为了“完成古代民间藏书向近代图书馆书库资源大迁徙的主要津梁”和“与之并行不悖的不可忽视的重要知识补给场所”。
中国旧书业百年史,是近现代中国社会治乱史的文化投影录,本书作者主要以燕京和江南为旧书业资源中心开笔叙录百年来的书业风情,指出北京的“南厂东寺”和“东场西场”,参与了“中国线装书买卖的最后排场”,而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南京,“欲购旧书者,必至状元境,欲买新书者,须赴花牌楼”等,令人心驰神往;指出自1851年太平军横扫南中国,到1976年“文化大革命”终结,百余年间中国典籍文献聚而复散、旋聚旋散、散而复聚,形成书厄痛史,又令人惊心怵目。至于分上、下两篇细述了当日为抢救和保护古旧书刊的“三大壮举”,记录“护书天使”郑振铎“为书籍的一生”、“藏词妙手”李一氓的《花间集》特藏等诸多爱书藏书护书佳话,又令人心生感佩。
在旧书行业不可避免地卷入历史车轮,经过暴风骤雨式的“改造”以后,全行业的“贫血”,优秀经营传统的中断,终于终结了数千年的私人藏书时代,古旧书业从此转入困境,后来更深陷史无前例的“破四旧”的厄运魔障之中。于是无数珍贵的古书旧籍遭到焚毁,化作云烟,或作废纸作价售出,从此绝迹于人间。当我读到著名文字音韵学家、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刘盼遂先生竟扑身火海,愿与被红卫兵焚烧的数万册古代典籍同归于尽时,禁不住掩卷泪盈,与作者同生“斯文何辜”、“同声一哭”之情。
十年的知识荒芜终于迎来了“拨乱反正”的光明,而经历七次大书厄之后的源断流竭,古旧书经营难以为继的被动局面,促使作者在第九篇中与业内人士一起发出了“振兴当代古旧书业”的呼声。虽然国营古旧书业在经营上不断整体下滑,民间的私人藏书活动却香火复燃,作者仔细分析其道,列举有关古旧书收藏的书、刊、报,并摘录数年来社会各界相关主题的访谈和言论,集思广益,实事求是地总结出我国古旧书刊物流上“书因人聚”、“书随人动”、“人亡书存”和“存书必散”的四个规律,并进一步展望网络旧书业的经营前景,借“他山之石”―――东京、巴黎旧书业的兴盛,乃至世界旧书业的发展状态,以攻中国古旧书业发展道路之“玉”。
全书百万余字,由书及人,从读书人、爱书人、淘书人到坊间书友,从书铺、书坊、书肆到整体的古旧书行业,从微观的书业书目、历史上的书业厄运到宏观的旧书业发展,作者不惮面面俱到,引文数千余条近乎条分缕析,篇章布局极见章法,遣词造句更费周章,且以理论文,以情驭字,考据、义理、辞章相得益彰,凡此种种均不难推想其博览万卷、劳神费心之形。细究作者心意,难道仅止于关怀古旧书一行一业的前途发展吗?非也。请看书中:“假如真是缺失了此种底蕴深厚,让人沉静让人深刻让人缠绵的‘旧书文化之梦’,在这个功利当头的商业化社会,喧嚣向前的信息化时代,文化不就更容易被导向浅薄、焦虑、浮躁状态了么?”“一个进行性抛弃着‘旧书文化’,也就是说,事实上是在不断淡忘,甚至集体无意识地消除着来路上那些坎坷印记的民族,还可能从历史中汲取经验,吸取教训,从而合成并提炼出社会进步的新智慧来吗?”
至此,作者“辨章旧书之业,考镜书市源流”,以“探索中华书文化传承之绪和知识传播之道”的一片“痴心”已经溢于言表。以此心得来细品书封面上方成先生的漫画―――一个身穿粗布长衫、裹着厚厚围巾的旧时文人,手里提着一摞书,腋下还夹着好几卷书,可是眼睛还继续盯着架上的书,其爱书的痴迷憨态,真令人动容。而这可爱的读书人,不正代表着一代又一代爱书人士的痴情和风范,而成为了一种“旧时月色”的文化象征了吗?虽则他们渐行渐远,“古砚田已芜”,但情惋心伤之余,我们似乎也期待着“一个深层次变革着的文化新时代正渐行渐近”,不过根据推陈出新的法则,那么旧书的馨香仍会得到新一代的读书人追寻和延续,“恋古怀旧的读书种子”将是永远都不会缺失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