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知道有“开膛手杰克”这一号人物是1977年我还念高中时的事。这是整整25年只多不少的往事了,但真正开膛手杰克大开杀戒的日子则更要回到1888年之前,很显然,杀人者和被害者皆已灰飞烟灭,连同所有的恐惧、哀伤和愤怒,只剩一个永恒的谜,一个纯粹智力性的游戏。
随着事过境迁,谜题的解开与否已不
正因为如此,我自己很喜欢康薇尔这本《开膛手杰克结案报告》(作家出版社出版),尤其是第二章里讲述自己和开膛手杰克此一谜案的结缘、相处以及书写的短短告白―――康薇尔以“本案终结”为书的命题宣告破案,自己百分之百确信已找出开膛手杰克的真实身份,但却丝毫没一分相衬的得色,事实上,她说她像“给水泥卡车撞上了一般”,沮丧得只想放弃这一本看来一定而且果然爆卖的书。在120年后尸骨早寒的此时此刻,康薇尔就连要表达她对昔日无端横遭虐杀的那些伦敦妓女的同情和愤怒都讲不出口,正义迟到至如此田地该叫它什么呢?
做为一个畅销作家,我们在这里真实地看到康薇尔的人品,看到康薇尔的质料,她真的比很多人好太多了。
如果你在伦敦查令十字路老书街的侦探推理专业书店“一级谋杀”里,很容易看出书架基本上分为两个区块:多半是虚构性的推理小说及其周边读物,女法医史卡佩塔的系列小说放在这里;小半的则标示着TrueMurder,真实谋杀,真的死了人的,康薇尔这本新书孤独地被流放此处,和一堆各有不同凶手主张的开膛手杰克其他书籍在一起。康薇尔此书不是小说,从体例到内容都不是,毋宁说更像一份报告。
开膛手杰克的一系列骇人凶案首发于1888年夏秋之交的伦敦。今天,我们很难真正说清楚开膛手杰克的作案准确起讫时间,也很难真正算清楚被害人的确实数字,原因很简单,开膛手杰克从未被逮,无法从他口中问出哪些是他杀的哪些不是,而这个世界,不论何时何地,会残酷杀人的不会一次只有一个,彼时伦敦警方无力破案的也不会那么巧正好全是他杀的,但众恶归之、把所有类似的悬案往他头上套却永远是最方便的上好措施,这既符合警察体系的卸责生态,也符合社会大众的基本人性。
人类犯罪历史上,杀人比开膛手杰克多的大有人在,杀人手段比他还血腥的大有人在,安然躲过人间法律追缉只能由末日来审判的也大有人在,但是,请原谅我们这么冷血地讲,再没有任一桩罪案这么完整,这么样样不缺,仿佛每一片拼图都准确落在应该的位置上,架构出甚至还太戏剧性的效果来,而且,它居然还就发生在雨雾的伦敦街头,那样鬼魅的、一阵烟般来去的似真似幻的身影,好像就连电影镜头都设计好了。
120年之后,很多线索都湮失了,但女法医康薇尔重开此案,当然也有她后来者、外来者的特殊优势,最明显的便是这漫漫时光中她法医本行的科学进展,借助各种奇妙的科学仪器和其带来的相关观念变化。如果今天开膛手杰克仍健在,如果我们仍把疑犯和追凶侦探比做一场智力对决,这个科学进展的加入,将是开膛手杰克最要大呼不公平之处。
但我个人以为,康薇尔真正最大但往往被忽略的优势不只是时间意义上的后来者,而是连同一切时空变化之后她所拥有的“外来者”身份,让她不仅不受当时的知识和探案配备的限制,更重要的,她还能豁脱于彼时社会气氛、流行观念和偏见的限制。
拥有丰富法医经验的康薇尔,很惋惜当时伦敦警方的科学办案能力限制及其疏失,毕竟,像开膛手杰克这么嚣张的杀人狂,从现代的标准来看,必定不智地留下太多的线索甚至物证,这是事实。
我个人完全同意康薇尔溢于言表的对此一历史首位悬案的评价,开膛手杰克不是多狡诈、多睿智、多构思完美的神奇谋杀者,从专业的立场来看,即使这个专业是120年前伦敦警方的水平,他仍犯了太多专业的“错误”,因此没什么好神话这个人物的。开膛手杰克案,一如人类历史上一些宛如奇迹的戏剧性事件,皆非一人之力,它包含了太多的偶然和机运,渗入了太多人的偏见和习焉不察的庸俗观念,它的神奇,是它的恰恰好,用个科学家讲生命起源的偶然性话语是,“好像一场暴风雨肆虐一座飞机零件工厂,恰恰好组合成为一架波音七四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