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刘白羽同志的交往并不多,但他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是因为,他那种善于吸收新事物的敏锐思想,曾经使我惊讶、崇敬,并令我折服。
1991年6月,南京大学陈德文教授告诉我,说刘白羽想买一套译林出版社刚出版的《追忆似水年华》,并将他北京的地址给了我。乍一听,我有点犯嘀咕。我在上个世纪50年
6.14大扎奉悉,非常感谢。我能得全部《追忆似水年华》太高兴了。我从莫洛亚的《从普鲁斯特到萨特》中知道普,但苦于得不到他的译著。巴尔扎克全集编辑夏珉来,我说及此事,她告我译林出版社已出,我才请陈德交同志帮忙。您的热情十分感人,还承赠《译林》,太好了。三十年代鲁迅先生办《译文》,我获益甚深,我主持作协工作时,恢复了《译文》,后改称《世界文学》,他们一直送我,今再得《译林》实一大快事。我7月初到东北去过夏天,您寄的书刊请照寄,家中有人照料,我秋天回来可看到。
从此信我得知,(1)刘白羽喜欢看《译文》、《译林》等外国文学刊物;(2)他还对莫洛亚、普鲁斯特、萨特等当代法国作家十分关注。凭着这两点,仿佛一下子增强了我对他的亲近感。这以后,我常寄一些新出版的外国小说给他,他也收书必复,有时还评论几句。他从东北休养回京后,有次来信说:“《译林》三期已收到。我一生爱法国文学,收获不少。八月份《光明日报》上发表了我的一篇《长篇小说中的〈巴黎圣母院〉》,不知合适否?如有暇过目,望赐教正。”我遵嘱拜读了这篇文章后,觉得他不局限于诠释原作者对人物的刻画,而且还融入了他自己对人物的理解,并将它升华为一种新的视角,而这是需要充分的外国文学知识积累的。我由此感觉到,刘白羽与我起初的想像绝不一样。他不仅不“保守”,而且思想很开放,是一位对西方文学十分关注、并投入了认真研究的中国作家。有了这样的认识,我对他便由有种亲近感,渐渐转为开始崇敬了。不过,真正令我折服的,那还是他同我见面做了一次长谈以后。
1995年5月初,译林出版社在北京举办“乔伊斯与《尤利西斯》研讨会”,想到刘白羽既然对《追忆似水年华》那么感兴趣,看来对《尤利西斯》肯定有话要说。为了邀请他赴会并发言,我专程上北京晨光街他的府上去拜访。这是我与他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的长谈。他听了我关于这次会议的安排后,十分爽快地答应去参加,起初只表示到会听听、学学,经过我的“蘑菇”,终于允诺做个发言。见他谈话既爽快,又热情,我一开始那种见大干部的拘谨逐渐消失了,提问题也就不顾忌了。
“您怎么会对西方现代派文学感兴趣?”
“起初是好奇,先是看文章介绍,接着是看作品,看得多了,感到确实有不少创新。有时看到一种新的写法,我就在想,假如是我写,我会怎么写,把所看到的与脑子里自己的腹稿一比较,有时真有认识飞跃的感觉。”
“您喜欢西方什么样的流派作品?”
“有的喜欢,有些不喜欢,即使不喜欢我也看,因为要了解人家。”
随后,他向我谈了对法国存在主义、新小说派、荒诞派戏剧和美国黑色幽默等几部代表作的看法,还插着对日本川端康成的作品评论几句。但那天讲的最多的却是美国那本《第二十二条军规》,看得出,他对黑色幽默这种创作手法很感兴趣。我真没料到他对西方现代派文学了解得这么多,一时兴奋,竟脱口问他:“您是否可能也借鉴黑色幽默写一部新的小说?”“要写的东西太多,欠的文债还没还清。不过,倘若身体、时间都允许,学写一部幽默风趣的小说,也是我的计划。”“那就先向您约稿,这部小说就交给我们来出。”“若真写出来,只怕到时轮不到你了。”我知道这不过是个设想,说说也就不提了。
这一次长谈,给我总的印象是,刘白羽同志对外国文学很了解,也很有见解,这无疑与他善于吸收新鲜事物这种精神有关。正是这种可贵的求新精神,使我对他的崇敬,又发展为佩服了。
很遗憾,他后来没有来参加尤利西斯研讨会,但给我写了一封信:
想您已回南京。译林社连推出《追忆似水年华》和《尤利西斯》,为中国文学事业做出卓越的贡献,十分令人钦佩。可惜在北京召开会议我已决定参加,因宋平同志临时有要事相约,未能莅会祝贺,十分遗憾。但愿继此两书之后,再有惊人之举,甚盼,甚盼。
当获悉刘白羽同志仙逝,我重读他写给我的那些信,伤感之余,更多的是怀念与崇敬。他的作品,他的思想,他的品格,都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