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闺秀》东方?虫东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6月出版
东方?虫东原名李君维,这个怪癖的笔名来自《诗经・?风》:“?虫东在东,莫之敢指”,他自述用这名字“无非是想
《绅士淑女图》虽只薄薄一册,但典丽明雅,匠心别具,可谓40年代文学史“最美的收获”之一。东方?虫东喜欢写上海,也擅长写这里的事与人,他故事的主人公,皆徘徊半新半旧,亦新亦旧之间。留学法国的学生,回来一副名士派头(《河传》);作风新派的女子,也熟稔旧家的世故人情(《绅士淑女》);领了公司的薪水,还要指望乡下的租米(《忏情》)。现代的物质与精神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和改变,也同样被他们的传统包涵、改造和转换,变成他们脚踏实地的生活。东方?虫东的上海,与30年代的众多书写不同,不是施蛰存的现代主义演绎的色、幻、魔的迷境;不是刘呐鸥、穆时英的先锋性书写描绘的身体和城市的奇观;也不是邵洵美、叶灵凤的颓废写作展现的奢靡与浮纨的都会,他的“上海”,或许更肖似张爱玲那个“太阳底下的上海”。男男女女坐着人力车、电车,往复在公司大楼和街巷弄堂,来往于旧式房厅和西式公寓,谈情说爱、谈婚论嫁,却没有什么爱情神话,“结婚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恋爱倒成了冒险”(《牡丹花与蒲公英》),偶似飞扬,终归于日常。这是40年代文学的独特气质,更是40年代上海、中国的基本的生活与感性。
像所有关于上海的故事,东方??的小说,不满和讥刺当然有,对那朝三暮四的男人,对那水性扬花的女人,对漫长的战争,对多舛的世途,但并不是那么尖酸辛辣,刻薄得不依不饶,毕竟,是上海人。当时有人撰文《自从有了张爱玲》,把东方?虫东与张爱玲相提并论,认为“(张爱玲)另有一番琐屑纤巧的情致,后起而模仿者日众,觉得最像的是东方?虫东,简直像张爱玲的门生一样,张派文章里的小动作全给模仿像了。”这话对也不对。东方?虫东欣赏张的文章,受到张的影响不假,他和张一样,兼具通俗品格与先锋精神。他认为张爱玲的文字“非但是现实的,而且是生活的,她的文字一直走到了我们的日常生活里”,自己亦心向往之,追求之。但东方?虫东的文字,不像张爱玲那样张力十足,那样撕心裂肺,而更倾于流丽、典雅,或许跟人生经验有关,跟想像力有关吧。按照秦绿枝的说法,旧日大上海,留在李君维记忆深处的,不只是张爱玲的小说,还有西藏东路东方书场里夏荷生等名家的说书,年少时素喜坐在里面一边喝茶、吃零食,一边听《三笑》、《描金凤》、《珍珠塔》;还有舞台上的话剧《浮生六记》、《青春》、《红尘》,那是他“苦中作乐的一种寄托”;还有电影院里的《太太万岁》,看罢还要感叹一句“如果说万岁就是太太胜利了,那勉强的胜利一定掬了一把辛酸的眼泪”。东方?虫东小说的收煞,用他在《骡车上的少年》里引用的弹词,或者差可比拟:“无线电平稳地唱着‘奴命薄来君命苦’。”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人总想抓住点什么固定的东西,平一平气来,安一安心,不想抓住的却是“命”,捉摸难定。洋场旧家庭衰落而未必失落,新的精神家园建筑却未建成,总是半新半旧的样子,何去何从,似乎并不分明,而历史也有没来得及判个分明,便戛然断裂了。名字怪僻如“?虫东”,“恶俗不堪”如“爱玲”,都同样没有人记得。就像李君维自己说的“我的手表在20世纪40年代停止了”。
可是,历史总爱玩笑似的。张爱玲出土了,且由凉转温变热,喧喧腾腾、沸沸扬扬。《绅士淑女图》也重印了,李君维焕发热情,陆续写下了《名门闺秀》(1987)、《伤心碧》(1996)、《人书俱老》(2005)。一个又一个的上海梦里,时间究竟会怎么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