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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海上寄苍凉

2005-09-14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名门闺秀》东方?虫东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6月出版

东方?虫东原名李君维,这个怪癖的笔名来自《诗经・?风》:“?虫东在东,莫之敢指”,他自述用这名字“无非是想

引人注意而已”。事实上,东方?虫东心思细密,落笔富丽,有人评价其“似乎一开始就出手不凡,致使我们不得不震惊以他二十四五岁的阅历能如此丰富地设想人的感情变化的可能”。(《李嵘明《浮世代代传――海派文人说略》)他的文字不但能够引人注意,而且让人难忘,值得回味再三。1948年,经同学马博良推荐,上海正风文化社出版了东方?虫东的短篇小说集《绅士淑女图》,收《春愁》、《河传》、《惜余春赋》、《绅士淑女》、《忏情》、《骡车上的少年》、《牡丹花与蒲公英》七篇。由于出版社本钱有限,言明不付稿酬,亏得他并不介意,只求出书,这些文字才结集发表。1949年以后,东方?虫东所写的小说“从内容到文字已不适应时代的号角了,只好收摊”。1951年,他移居北京,任职机关。历列五十余载变迁,东方?虫东的文字连同名字都几近遗忘与湮没。今天,幸得文学史家陈子善先生爬罗剔抉,使之重见天日,又增补《钱素娥泣血残红录》、《人之一生》、《谎》、《花卉仕女图》、《照相馆里的婚礼》五个短篇,辑作新的绅士淑女图,并与作者八九十年代以来创作的中篇《伤心碧》,长篇《名门闺秀》合编成为“东方?虫东小说系列”两册。确如陈先生所说:“40年代的上海文学史,如果缺少了君维先生的小说,就像缺少了张爱玲一样,那就太单调乏味,太不可想象了。”出版“东方?虫东小说系列”,不仅使读者有机会领略别样的洋场故事、海上况味,本身成为重新想象与书写现代文学史的一种努力。

《绅士淑女图》虽只薄薄一册,但典丽明雅,匠心别具,可谓40年代文学史“最美的收获”之一。东方?虫东喜欢写上海,也擅长写这里的事与人,他故事的主人公,皆徘徊半新半旧,亦新亦旧之间。留学法国的学生,回来一副名士派头(《河传》);作风新派的女子,也熟稔旧家的世故人情(《绅士淑女》);领了公司的薪水,还要指望乡下的租米(《忏情》)。现代的物质与精神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和改变,也同样被他们的传统包涵、改造和转换,变成他们脚踏实地的生活。东方?虫东的上海,与30年代的众多书写不同,不是施蛰存的现代主义演绎的色、幻、魔的迷境;不是刘呐鸥、穆时英的先锋性书写描绘的身体和城市的奇观;也不是邵洵美、叶灵凤的颓废写作展现的奢靡与浮纨的都会,他的“上海”,或许更肖似张爱玲那个“太阳底下的上海”。男男女女坐着人力车、电车,往复在公司大楼和街巷弄堂,来往于旧式房厅和西式公寓,谈情说爱、谈婚论嫁,却没有什么爱情神话,“结婚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恋爱倒成了冒险”(《牡丹花与蒲公英》),偶似飞扬,终归于日常。这是40年代文学的独特气质,更是40年代上海、中国的基本的生活与感性。

像所有关于上海的故事,东方??的小说,不满和讥刺当然有,对那朝三暮四的男人,对那水性扬花的女人,对漫长的战争,对多舛的世途,但并不是那么尖酸辛辣,刻薄得不依不饶,毕竟,是上海人。当时有人撰文《自从有了张爱玲》,把东方?虫东与张爱玲相提并论,认为“(张爱玲)另有一番琐屑纤巧的情致,后起而模仿者日众,觉得最像的是东方?虫东,简直像张爱玲的门生一样,张派文章里的小动作全给模仿像了。”这话对也不对。东方?虫东欣赏张的文章,受到张的影响不假,他和张一样,兼具通俗品格与先锋精神。他认为张爱玲的文字“非但是现实的,而且是生活的,她的文字一直走到了我们的日常生活里”,自己亦心向往之,追求之。但东方?虫东的文字,不像张爱玲那样张力十足,那样撕心裂肺,而更倾于流丽、典雅,或许跟人生经验有关,跟想像力有关吧。按照秦绿枝的说法,旧日大上海,留在李君维记忆深处的,不只是张爱玲的小说,还有西藏东路东方书场里夏荷生等名家的说书,年少时素喜坐在里面一边喝茶、吃零食,一边听《三笑》、《描金凤》、《珍珠塔》;还有舞台上的话剧《浮生六记》、《青春》、《红尘》,那是他“苦中作乐的一种寄托”;还有电影院里的《太太万岁》,看罢还要感叹一句“如果说万岁就是太太胜利了,那勉强的胜利一定掬了一把辛酸的眼泪”。东方?虫东小说的收煞,用他在《骡车上的少年》里引用的弹词,或者差可比拟:“无线电平稳地唱着‘奴命薄来君命苦’。”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人总想抓住点什么固定的东西,平一平气来,安一安心,不想抓住的却是“命”,捉摸难定。洋场旧家庭衰落而未必失落,新的精神家园建筑却未建成,总是半新半旧的样子,何去何从,似乎并不分明,而历史也有没来得及判个分明,便戛然断裂了。名字怪僻如“?虫东”,“恶俗不堪”如“爱玲”,都同样没有人记得。就像李君维自己说的“我的手表在20世纪40年代停止了”。

可是,历史总爱玩笑似的。张爱玲出土了,且由凉转温变热,喧喧腾腾、沸沸扬扬。《绅士淑女图》也重印了,李君维焕发热情,陆续写下了《名门闺秀》(1987)、《伤心碧》(1996)、《人书俱老》(2005)。一个又一个的上海梦里,时间究竟会怎么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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