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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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戛纳电影节上,有一部影片让评委会主席昆汀・塔伦蒂诺看得流泪并一度失眠,这部影片最后拿到了评委会特别大奖,这就是韩国导演朴赞郁的《老男孩》(Old Boy),这部影片连同2002年的《我要复仇》(Sympathy for Mr. Vengeance)和2005年的《亲切的金子》,组成了导演的“复仇三部曲”。因为开放式的结局和多重解读的可能,该系列电影在韩国、亚洲乃至世界范围的影迷中已经成为一种“话题”――有人斥责他渲染过度的暴力与无尽的绝望,有人却赞赏他宏大的悲剧色彩与真实的影像风格。曾有美国影评家认为这是《星球大战》系列之后最棒的三部曲,不管这是否过誉,但是该系列电影让朴赞郁一跃成为众人关注的主流导演,当是不争的事实。
在此三部曲之前,这位导演只拍过四部长片一个短片,其中最有名当属2000年的《共同警备区》(JSA)。这部影片对朴赞郁有着特殊的意义,正如彼得・杰克逊依靠《指环王》三部曲的大卖而最终让制片方放心地应允他拍摄《金刚》,完成这一他少时就种下的夙愿。朴赞郁以《共同警备区》建立起来的商业价值,开始了他更为个人化的电影书写――“复仇三部曲”。
朴赞郁的电影总是透露出一种“迷宫般复杂、钟表般精细”的迷人气质和巴洛克风格。他的电影主题边缘而黑色,叙事手法庞杂而妥帖;主题上的粗砺与细节上的精致交杂在一起,给人一种“猛虎细嗅蔷薇”的间离效果。而颇为有趣的是,在“复仇三部曲”中,朴赞郁展示了他对“圆圈、循环与时间”的痴迷表达,以此作为“复仇”主题的意象和隐喻,而这恐怕与朴赞郁在大学里学的是哲学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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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看出,有一条主线贯穿了“复仇三部曲”始终,那就是“仇”与“被复仇”的同一/循环――复仇者既是受害人,也是施害人;因为过去被他人害转而“以暴易暴”,成为新的受害人的凶手。因此,你就很难在电影的主角身上,找出纯粹的善或者恶,因为事物的两面都同时纠缠在同一个实体身上了。而“实质与表象不一的事物、具有多重意义的影像”也正是朴赞郁一直以来最喜欢表达的主体。比如在《老男孩》一片中,一个分割镜头,吴大修与仇人李有真各出现半边脸,最后突然合为一张脸,导演的寓意就在于――美好的人身上同样会藏着不快,善与恶相互依存。而在《亲切的金子》里,白老师对被他杀害的孩子的母亲说的那句“大婶,这世界上没有完人的”也很好地表达了同一涵义。
“复仇”是残酷的,导演朴赞郁认为“时间”同样残酷,因为时间不可回溯。为此,朴赞郁分别为主角设置了漫长的“时间”:《老男孩》中的吴大修被软禁了15年,《亲切的金子》里的金子被监禁了13年!这些时间都是客观存在,它无法重头来过,它也必然会在主角身上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便是人世间最残酷的现实。导演在三部曲里反复强调对“时间”这一概念的表达:《我要复仇》中,东劲以残忍的手段将绑匪杀死在女儿葬身的水中,流水不回头,杀人者终被杀;《老男孩》开头就是由一面圆钟渐化为片名“Old Boy”,后来的镜头中也多次出现“钟”这一重复的视觉主题;《亲切的金子》开头“流动着的液体”和“生长中的树茎”同样给人“时光流逝”之感。
复仇与时间,又在它们共同具有的“循环”这点上汇流。经年累月、冤冤相报的复仇难道不就像一个“全封闭、没有出口”的圆圈吗?你根本分辨不出哪是线头哪是线尾。仇恨与杀戮,无休止地周而复始,这便是三部曲“黑色与悲观”的根源所在。
事实上,从《共同警备区》到“复仇三部曲”,虽然主题上已经从“理想化的政治观念”转移到了“人性丑恶的深刻挖掘”,但“圆”这一意象,在《共同警备区》中已露端倪。开场,朴赞郁就是用“飞机的轮子-行李箱的轮子-汽车的轮子”这一组镜头来引出瑞士少佐苏菲的出场。而在事故现场,四位南北韩士兵相互拔枪对峙和杀戮的场面,多少也带有一种“环环相扣”的况味,并传递出分裂与对峙对个体情感的巨大破坏和毁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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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赞郁曾坦言自己的创作风格受到多位作家影响,如古希腊剧作家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巴尔扎克、左拉、斯汤达、奥斯汀,以及科幻作家菲力浦・迪克等等。韩国影评人曾这样评价他“朴赞郁知道得太多了,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此外,叙事手法的多样还得益于他在出道之前接触过很多片种,包括艺术电影、B级片、商业电影等多种题材及类型,这极大地丰富了他的镜头语言。他也乐于作一位叙事手法的“创新者与革命者”。他似乎像一个刚从电影学校毕业的学生,急迫地展示着各种电影语言,但让你惊诧的是,他的“卖弄”又大多建构在为动机服务的基础上,最后也往往能达到表达目的。比如在《亲切的金子》中,大量的俯视镜头,营造出一种压迫感之外,还传递出对荒唐丑剧的一种高高审视/审判;大量的闪回,不但紧凑地交代了庞杂的人物和相互之间的利害关系,同时也无时不在传递“时间的流逝”;用超现实的魔幻画面(如镜框里的女儿会笑、家长们群杀了白老师后还排好队拍照留影、全片用艳丽的纯色调营造出“非人间”的感觉)摧毁常规现实,以此来展现“无法置信”的那种真实,强化了电影的黑色反讽意味。
《老男孩》的结尾,吴大修与女儿一起面对群山,朴赞郁解释这一镜头时说:“他们有未来,但是未来如何,在观众自己手上。如果你希望他们‘不好’,山峦就意味着坎坷;如果你希望他们‘好’,那么远山背后就是红红的落日……”朴赞郁赋予这一结尾开放式的联想空间,无疑让电影具有更真实的“社会意义”。而《亲切的金子》最后,漫天大雪中金子把脸埋到雪白的蛋糕里,朴赞郁的旨趣如出一辙――这是一个快乐的不快乐结局或者说是一个不快乐的快乐结局。
朴赞郁没有也不可能在结尾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他只是把这个过程叙述地如此摄人心魄。而解决问题的那把剪刀,他似乎已经偷偷地递到了每个观众自己的手里,当字幕升起时,朴赞郁似乎已经满足地起身离去……而这种“迷人与开放”的意趣,似乎也适合形容我们对这位导演的一种未来期待吧。
《老男孩》
《亲切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