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新星出版社副总编辑):
图文书是古已有之,《山海经》就是。现在通行的说法是,图文书适应读
书之所以要配图,有三个作用:第一是图能解决文字没法解决的问题,比如地图。第二是延伸阅读,第三是调整阅读节奏,让你读文字到这里能喘口气,跟分段、留白一个效果。但现在的配图,一个是滥,没有任何道理地乱配,我有本《后期印象派绘画史》,配了很多非印象派的画,而书里有四个印象派画家的画,一幅没有。出版社没有图库,随便贴些图上去,而且四色双色地印,增加图书成本,几万字就可以成书,等于变相涨价,跟注水的东西差不多。另一个就是图片质量太差,完全不顾及审美的问题,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图的关键,一是要恰当,二是要保证质量。
我觉得大部分人物画传都很差。但好书也有,比如《约翰・克利斯朵夫》(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卡夫卡》(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酒牌》(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烟斗笔记》(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背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欧洲漫画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吴科达(华南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博士后):
我这些年倒陆续买了不少图文书。不过大多数都是以前的文字书,跟着潮流做成图文书了,加了图片也加了价格,可我觉得不错,就买了,比如几个版本的“建筑十二讲”。
图文书是自古就有的,明朝张居正曾给小皇帝编《帝鉴图说》,就是图文书,以前的话本、小说,都会配几张图,鲁迅小时候看《水浒》,不就描过里面的图吗?我们小时候,小人书也很流行的。这说明喜欢看图是本性,图比文字的视觉冲击力要大,不承认不行。
但图文书特别良莠不齐。现在市场上图文书做得好的是中华书局。他们的“古代中国风情图记”,全套我都买了,书很雅致,图不多,但挑选很精当,图文的搭配非常适当――就是价格稍微高了些。
张帅东(中国政法大学大三学生):
其实我几乎不买图文书,我一般从图书馆借,或者到书店看。这类书文字量少,一般半天就看完一本。什么《身体的故事》、《人类的故事》,还有《野兽之美》,都是在书店看的。只有非常喜欢,而且觉得图片印刷很好,有收藏价值的,我才买。但图文书一般不是图片模糊就是书价太高,性价比不合适。
我觉得图文书挺好的。我看过一套三本《论语图解》,有原文、翻译和图片,配了汉、英、日、韩四种语言,还有《漫话圣经》配西方宗教题材的名画,印得很漂亮。这些书如果不是做成图文书,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看。
其实学术书可以做得很好看,有本《湘西巫蛊》,本来是很严肃的一个学术课题研究,要不是配上了图,我肯定不翻的。《紫禁城风水》也是,看起来好像很俗很好看,所以我才借了,其实讲得挺深的。学术书媚俗也没什么不好。它要是高深莫测,我就敬而远之了。就是因为有了图文书,我才多看了好多书,包括唐卡、艺妓、浮世绘、瑜伽、汉字、地理考古、园林艺术、建筑、装帧设计。
图文书看多了当然也有问题,就是越来越看不进去有字的书了。现在我看教科书,打开一页,哎呀这么多字,看了两行就烦死了,怎么还没完啊,看一行恨不得跳十行,真的是一目十行。我借过一本《西方左派图绘》,回去打开一看,不是图文的,就原封不动地还了。
罗会军(中南大学政治学与行政管理学院教授):
很多读书人讨厌图文书,包括我;但也有很喜欢图文书的年轻人,包括我女儿。这可能预示一种现象,图书的功能和市场会细分,为什么看书?对我们搞研究的人来说,是为了获取信息,对孩子他们来说,看有些书就是为了一种视觉享受和冲击,跟看电视、看大片一样。读书在娱乐化,娱乐又在读书化,“百家讲坛”和“世纪大讲堂”就是。我们不喜欢图文书,是因为我们已经养成了文字阅读习惯,图打断文字的流畅,感觉不舒服。而孩子看图就轻松些。但图文书会伤害他们对文字的感情和理解力,不利于他们文字感和阅读习惯的培养,这很糟糕。毕竟,图是低于文字的表达手段。
罗瑶(罗会军的女儿,初中生。超级漫画迷):
漫画算不算图文书?我看的漫画书超多,最喜欢《死亡日记》、《乱马》、《青春宿舍族》,还有,NANA和圣传也好,所以我很看不起郭敬明的抄袭。S.E.S组合和?米的也喜欢,我不管什么“图文图画书”,反正有图的东西总比纯文字的好看。图文书看起来可以很快,图很直接嘛,也漂亮。其实不一定要有多少图,我看过《新鲜爱情魔法书》,没有插图,但书是几种颜色彩印的,边角上有小图标,也很好。
我很喜欢图文书,书就应该做成图文书,比如人体彩绘、美甲,还有旅游类的书,手写体的文字,有照片、有手绘地图。我看过很多图文书,什么星座、风水、心理测试、人生指南、求职、人际关系分析、脑筋急转弯一类的书,很多啦。
不过有的图文书太贵了,我买过一本《爱情牛皮书》,巴掌大的册子,可以挂在书包上当挂饰的。每页一两行字,一幅图只有七八笔,其他都是空白,同学说那简直就是花钱买白纸嘛,买这样的书,我都不敢让爸妈知道。
爱德华・S・科雷布(美国汉学家,中国名“高谔”,曾向海德堡大学中国历史学会议提交关于图文书出版和“老照片”研究的论文):
我对图文书的关注主要集中在那些反映老事物、老现象的书。不过我发现中国这些年对“老”的热情有一种反讽意味的误读,也许是故意的,体现了中国人的幽默。对中国这个国家来说,大概要两千年前的东西才有资格称老和旧,半个世纪前的东西其实是很新的。但现在流行的就是这些很“新”的“老”事物。
我觉得这些年的“图文书”跟中国的怀旧情绪有关系,对,是“图文怀旧书”。可能是现在的社会生活太复杂、贫富差别太大,所以中国人怀念过去那个简单的、平均的年代。我注意到在1986年,《收获》杂志有个“私人照相簿”专栏,我觉得它是图文怀旧书的源头,用直观的方式纪念历史。
我对图文怀旧书的关注是从1997年夏天开始的。我碰巧在复兴门地铁站买了《老照片》第一辑,当时我并不知道它在中国的红火程度,但是看了几辑后,我就下决心好好研究一下它。1999年我再次来中国时,又发现了另一个系列《老城市》,介绍了北京、上海、天津、武汉、南京等八个城市变迁的历史、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非常有意思。我还买了《老漫画》和《北大老照片》。我去上海的时候,想看看这股喜欢“老”的潮流有没有影响到那里。结果是肯定的,上海的书店也充满了这一类图文配合的、怀旧的“老”东西,我非常高兴地发现了一套书《老新闻》,重印上个世纪初期到中期的报纸文章,都是我感兴趣的。我记得的书还有《日常中国》系列和《票证旧事》。
刘硕良(出版人):
图文书是一种新的出版形式,扩展了阅读的空间,也符合读者的需要。现在大家都很忙,希望速读、快读,轻松地读。图文书的出现是符合读者和市场需要的。我自己也做过图文书,比如从法国引进一本《神奇的海豚》,原书是文字书,只有少量插图,我们用美金高价买相关照片,摄影师提供了绝版和独一无二的照片,要求丢一张赔三千美金。图配文字,做出来效果比原书强多了。
但目前“图文书”概念很不准确。所谓图文书不仅是形式上的标准(有图有文),而是从理念上说的。既然叫“图文书”而不叫“文图书”,应该不仅是发音好听的问题,还说明了图的地位应该高于文。图文书的图不同于插图,而是以图代文,直接用图表达,让图说话。我对图文书的界定标准是,图的表达作用和比重大于文字。可很多图文书的图片太从属。另一个问题是文字一定要少而精,尤其不能有错别字。字本来就不多,还不讲究,就看不得了。
图文书还是国外做得好,还有台湾、香港的,也好。比如同样是插图文学史,郑振铎的《中国俗文学史》也有做成图文书的,就没有英国《彩色插图世界文学史》好。《我的野生动物朋友》、《寻找濒危野生动物》,图片量远大于文字量,而且用图精当,充分发挥了图的表现力和想象力。
我觉得好的图文书有花山文艺出版社的《狮子》和长江文艺出版社的“背影丛书”,《长河孤旅:黄万里九十年人生沧桑》和《不该遗忘的胡先?》等。
冯克力(《老照片》执行主编):
真正意义上的“图文书”并不是刻意为之的,应根据书的内容,顺其自然,图与文趋于水乳交融的有机结合。坦率地说,这十年间刻意为之的“图文书”出了不少,硬为一些学术著作配图,风马牛不相及不说,还影响阅读,无端增加成本,抬高图书定价。还有的,为二三十年代的名家散文配上现代摄影作品,与文本的意境、氛围大相径庭,毫不相干。这样的包装,虽能一时误导读者,骗取钱袋,但终难长久。
三联书店的图文书一直做得不错,像前些年的“乡土中国”系列,还有最近推出的“细节阅读”丛书,图文关系都处理得比较协调,主要是内容上有图文搭配的需要,不属于“拉郎配”。广西师大的“温故影像”系列似乎更强调“图”的冲击力,但其文字也并非可有可无,像《内战结束的前夜》、《岁月台湾》、《抗战一瞬间》等书,随附的文字虽然简短,却每有画龙点睛之效。“图文书”的关键,不在图文的比例大小,而在于是否相得益彰。
“图文书”大约只是书业特定阶段的一种说法,随着图文壁垒的消除,今后将不再作为一个特定的概念而存在。图与文作为图书的两个基本元素,将视内容的需要而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