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读优秀文章和诗词,品陶涵泳,潜移默化,是中华民族教书育人的一个悠久传统。四百年前,无锡东林书院有一幅顾宪成撰写的著名对联,到现在也还家喻户晓。那上联说的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这十一个字,生动描绘出了大自然的天籁之声和学子们的吟诵之音交织齐鸣的境界,天人合一,很是令人神往。
看来,校园里没有书声,已经是一个全国性问题了;而且,全国听不到读书声,已经关系到我们这个民族文化传承和发展的大问题了。否则,何劳一位部长在谈到《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纲要》时,面对新闻记者,这般慷慨动情?
对青少年来说,古今中外佳作的朗读,为何如此重要?早在上世纪30年代,夏尊与叶圣陶两位先生在其合著的《文心》一书中,就设有“书声”、“语感”、“语调”等专章,精辟地论述了语文教学中朗读的特殊重要性及具体的阅读方法,影响深远,只是现在这样一部语文教育史上的经典,已经难得一见了。钱理群在北大讲授“鲁迅研究”20年,他有一条体会,也可以很好回答这个问题:“鲁迅作品不能只是默看,非得朗读不可。他作品里的那种韵味,那种浓烈而又千旋百转的情感,里面那种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都需要通过朗读来触动你的心灵。讲鲁迅作品,最主要的是读……这是接近他的内心世界和他的艺术的‘入门’通道。”(《与鲁迅相遇》后记)其实,读鲁迅是这样,读其他经典篇章何尝不是如此?如果脱离对文本的潜心阅读,学子们怎会受到美的熏陶、写作方法的启迪和人文精神的化育?
可是,多少年了,我们的教育却反其道而行之。错误的东西相沿已久,积习难改,反倒似乎成了正宗!首先,这社会风气也太急功近利了,你考什么,我就简单对号整什么。中考、高考不是全都不考朗读吗?口头读的再好有啥用?所以篇章分析就是跑跑皮儿,“多媒体”走进课堂也往往哗众取宠、言不及义。学了一篇妙文,学生连原文也许都不曾通读一遍,还谈什么琅琅书声呢!其次,语文考试不是都有几大篇“阅读分析”,分数比重还占的挺多吗?好,“阅读练习册”就堂堂写,“大卷填空题”就天天练,反正这些云山雾罩的玩艺儿源源不断。韩寒曾举例,一语文试卷选用他文章中一节,后面有八个选择填空题,他只做对了三道,甚至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那个题也说他选错了!某校课外阅读试题给了一段关于小溪的散文,让学生拟个题目,“儿子拟了《小溪的歌》,错,正确答案是《小溪之歌》”,这位作者(家长)气愤地质问:“语文,你教人还是毁人?”(均见《随笔》2005年3期)练习册和大卷堆积如山,孩子如果偷空看看《三国》之类名著,还往往遭受家长呵斥,说“那是闲书”!在“哑巴语文工厂”流水装配线上,孩子们就这样经受着模式化操作训练。干的全是“手力”活,见到“阅读分析”就头疼,还谈什么朗读乐趣呢?“手指代替了喉咙”,也算我们一种特殊“国情”吧?
众所周知,普及教育在课时分配上,语文课是最多的。用那么多时间,学那么多经典篇章,都到哪里去了呢?如果随机抽出一些中小学学生,听听他们的朗读,抑扬顿挫,读出声调和感受来的,那可是凤毛麟角。教育到了这个份上,更兼实用主义流行,功利主义泛滥,世风浮躁,娱乐化大行其道,网上泛泛浏览成为时髦,国民图书阅读率年年下滑,全民人文素养的缺失,决非始自今日;但当下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这话恐不为过。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回望过去50多年读书声渐渐式微的漫长历史过程,对我们是会有一点警醒和启示作用的。其实,直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也还称得上是书声琅琅的。1957年“反右”之后,紧跟着的“大跃进”,左倾思潮遍及域中,语文教科书变得不伦不类,许多都是索然无味、读不上口的应时政治文字,读书声遭遇了第一次大冲击。而60年代中期开始的十年“文革”,教育首当其冲,受害最烈,口号声、语录歌和批判声代替了读书声,更是一次全方位的大冲击、大破坏。1977年,在教育的废墟上恢复高考,民心振奋,以为会很快迎来一片琅琅书声了。可是,因为要给先天营养不足的几代小学子们“打快拳”,“填鸭式”恶补功课,实际上也就无暇顾及什么“读书声”了。转眼80年代末,随着社会转型的加剧,商品经济大潮的涌动,普遍存在的社会心理近视症和功利症,又有近年网络阅读的普及(当然这是把双刃剑),对读书形成了第三次大冲击。如果说头两次冲击,是打着“兴无灭资”和“突出政治”的口号,而实质上是从人们心灵上摧毁一切人类优秀文化的话,那么第三次冲击则是在全社会普遍重视和提倡阅读的现象背后,手法翻新的功利化阅读和浅俗的娱乐化阅读却正在大行其道。半个世纪,三次大潮的连续冲荡,读书声怎么能不微弱下去呢?当然,读书声的消逝,还只是一种表象,其内里隐藏着的是全体国民人文素养和文化精神的缺失,这才是让人们深长忧虑的原因。
但,历史必定还是要发展的。我们在建设经济大国的同时,也必然要相应建设文化大国。而文化之建设较之经济的发展,定然难之又难,正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们就从抓琅琅读书声为起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