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最令人感到哀伤的,莫过于悼亡事。在这部《岁除的哀伤》里,夏志清的主要文章竟是悼文,作者清点昔日岁月,以及与这岁月息息相关却已然逝去的人们,只能用哀这个字来形容。
书里单列的张爱玲那部分,也沾染了全书哀的基调,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痛惜。都是些旧文,如他悼张爱玲的那篇《超
读《岁除的哀伤》,总能想起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封锁》来。许多人能读到小说里人性的出逃这一层面,其实,读她的关键词却是“瞬间”,而非“出逃”:瞬间的非常态,被非瞬间的常态死死压抑住了,所以,出逃的结局仍是回归后的苍凉。封锁在那个年代是常有的事,封锁与这封锁的被冲破、解开,注定能成就一段难忘的历史。这是人们常把夏志清和张爱玲的名字放在一起的理由。
张爱玲虽然身不由己地被卷入时代的旋涡之中,写出过《十八春》、《小艾》等有明显乐观色调的小说来,但她作为一位作家,对于现实的审慎与打量仍然尽可能地融入了自己的角度。张爱玲对于“时代”、“斗争”这样一些大的题目,有着冷静的个人式的体察,她更喜欢关注一些时代的背景下活得“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是这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她对于自己创作与主流的格格不入,是足够清醒的,“我知道我的作品里缺少力,但既然是个写小说的,就只能尽量表现小说里人物的力,不能代替他们创造出力来。”她对于“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时代的总量”的坚持,更能见出她的固执与自信来。但这种固执与自信在那样一个时代是不会遇到知音的,她与她笔下的人物们的结局是殊途同归的,“没有悲壮,只有苍凉”。
而在那样一个时代,是不以苍凉为美的时代,是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发现了这不为时代所容的苍凉之美。夏志清是与去美之后的张爱玲保持联系的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但从他们断断续续的通信生涯,足可以望见张爱玲晚年的困顿与淡漠。夏志清1985年写给她的信,因为频繁搬家和疾病之故,竟然在1988年才被拆开来看。她最好的朋友炎樱写给她的信,也是同样的遭遇。一个连朋友和亲情都不再眷顾的人,她的内心究竟已经打上了一个怎样硬实的死结?她固执到要一个人悄悄地在寓所死去。她要把自己的晚年完全闭锁在世人的视野之外。《封锁》好似她人生的一个隐喻,她是从平庸世间跳脱出来的一个精灵,努力要映照出人生的苍凉来。
阅读张爱玲,总会因为语言和人物的陌生化而有一种远痛;而通过夏志清来阅读张爱玲,会有拿锁开门的感觉,扑面而来的,除了岁月的积尘,还有一段无名的哀伤。
《岁除的哀伤》,夏志清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年9月出版,2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