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述旧上海大光明电影院总经理胡治藩爱国情怀,以及他与江南著名坤旦金素雯生死恋情的纪实文学作品《大人家》(胡思华著,32.00元),近日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07年1月第1版)。全书着重描述了两人相识相恋并完美结合的传奇故事,以及婚后20多年的家庭生活。胡、金的特殊身份和地位,又引
出了三四十年代上海滩欧阳予倩、田汉、夏衍、于伶、周信芳等诸多文化名人的轶事趣闻,为研究三四十年代海派京剧提供了珍贵资料。
一天看几部电影的胡治藩给大光明带来了最辉煌时期。这是当时摄于白克路(今凤阳路)办公室的照片。
在艰难时势的1943年,胡治藩和金素雯正正式式地亮出一块牌子,这块牌子表达的意思是:我们是一对真正的小人物。
因为,以“真正的国民政府”的名义管理上海、散发臭气的伪政权,总是想在自己的身上多喷一点香水。在他们看来,胡治藩和金素雯这样一类的人,就是炮制香水的上好的原料,如果能争取到这一类的人加盟,就可以对老百姓说:你们看,我们才是为国为民的好政府,连这样的名人也能体会到政府的苦心,和政府共渡艰难,和友好的邻邦一起抗击英美帝国主义,建设光辉的亚洲的明天。所以总有不断的说客,软磨硬压。
于是胡治藩和金素雯干脆亮出一块小人物的牌子,一块挂在墙头上、悬在半空中、木材制作的店招,牌子的上面写着三个字:喜相逢。“喜相逢”这三个字,描述的是这一对情人对上苍让他们相会的愉悦之情;并且这一对情人相逢的缘分,是在烽火之中产生的,所以是烽火喜相逢。
梅兰芳不肯为日本人唱戏,留了一把长胡子。谓之:蓄须明志。
胡治藩不肯为日本人做事,开了一家点心店。谓之:汤团明志。
在牌子的下面,是一家新开张的、小小的点心店――俗话说得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那些日伪刺刀下的臭烘烘的这会长、那主席的,谁不嫌臭谁就去干,我们只是当小老板的料。
至少他们的小儿子胡思华就很幸福,路走不稳,话说不清,但是会说“豆沙”,说了就有人往他的嘴里灌满甜蜜。虽然点心店小,过着清贫的小日子,王子和公主看着一嘴豆沙、摇摇晃晃的小儿子,心里也会有甜蜜的味道。
当时在喜相逢点心店里,不同人见不同事。从刚刚学走路的本书的作者的眼睛里看出来,是如下的景象:
老子和娘埋头小笼、汤团、春卷之中,效仿司马文君,学做大隐。
摇晃学步的小儿子,周旋于美食之间,紧靠灶王老爷,好不得意。
在一传十、十传百的小报记者的眼里,是如下的景象:
名角大,点心小,凭借小点心随时可访大名角。
门面小,新闻大,精彩大新闻轻松采自小门面。
在当时吃客的眼里,又是另一番的景象:
当年买昂贵门票,仰视心中偶像,遥在天涯,只能尽力喝彩。
而今花几文小钱,买得名角端菜,近在咫尺,似乎身在梦中。
大名角什么都干,有时在门口招呼客人,有时在账台上收钱,跑堂忙不过来,也帮着端盆子、抹桌子。不管干什么,永远是一副和和气气、笑容可掬的样子。可见这店虽小,引起的轰动却很大。
那时老板娘金素雯的知名度,和汉朝的那位关在深闺的卓文君相比,要大得多。卓文君小姐虽说贵为豪富千金,却从来没有登过舞台、上过报纸。
在那个时候,有一个人为喜相逢点心店的小老板娘,写了一篇预言。预言这个小老板娘:“退而不退,必有生辉时。”
写这篇《赠金素雯》文章的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歌词作者田汉先生。这件事记载在官方出版的《上海京剧志》里。
1944年,有人来请金二姐过话剧戏瘾,有偿的,而且是补偿丰厚。金素雯以胡思华有病、点心店忙为理由,拒绝了。
戏的名字叫《万世流芳》,是由同名的电影改编的。电影《万世流芳》是日本军部赞助的重点宣传戏剧;讲的是烧鸦片抗英,落脚点是中日友好。这岂是可演的戏!不但拒绝,而且拒绝的态度也不很客气!日本鬼子与日本狗,已到了强弩之末。
金素雯倒是去演了一次京剧《打渔杀家》。这出戏就是1937年末金素雯担任中华京剧团副团长的时候,和京剧《梁红玉》同期演出的《渔夫恨》。
《打渔杀家》是老戏,《渔夫恨》则是欧阳予倩在七七事变、日本鬼子对中国发动全面进攻的时候,在《打渔杀家》的内容里,增加了抗击外来入侵者的寓意的新京剧。金素雯在1944年末,演出的剧名虽然还是《打渔杀家》,却是旧瓶装新酒,一字不改,用的是欧阳予倩的新剧本。正式演出的那天,门外人山人海,台上台下兴高采烈,汉奸当局装聋作哑。原来猢狲虽然还没有散,但树已经斜了;心慌意乱的猢狲也顾不得了。天快亮了。
随着黎明的将至,喜相逢的生意也从开始的清淡,变到了店面嫌小、座位嫌少的局面――胡治藩曾经用调侃的笔调记述了开张时的清淡:“短短三个月,我已在筹备善后事宜了,希望大郎在我的事业还未完全毁灭之前,带了美英来吃一次汤团,让我得到一点友情的温暖。”
等到《打渔杀家》演出之后,“食翁之意不在点”的人成了顾客的主流,喜相逢整日爆满,成了上海各家小报上的一道热门的新闻甜点。
在那一段时日,抒情平民文学派的后起之秀,走进了薛华立路145号的交游圈子:
“梯维,桑弧,欣赏潘柳黛,白玉薇的文章,乃宴诸人于老正兴,潘白亦仰慕二兄久,一座甚欢。”
“梯公,素雯与大郎,参加桑弧第一次导演之《教师万岁》的开镜仪式。桑弧请客,主谢顾兰君演剧之劳。诸多醉客,潘柳黛偃卧多时,欧阳莎菲,素雯,张爱玲,丁芝,皆比较沉默,梯公则温文儒雅。胜友当前,言及与老友合作‘改良文明卫生话剧’之旧事,睹之有隔世之感。”
“培林,石麟,之方,大郎,设薄宴于梯维府上,为顾兰君饯行,复招,潘柳黛,张爱玲,管敏莉作陪。”
看来喜相逢的小笼、汤团、春卷还是有一点吸引力的。连闪亮如新星升空的文坛新秀潘柳黛、白玉薇、张爱玲,当红的大影星欧阳莎菲、顾兰君也闻香而至。这印证了田汉的话:“退而不退”,虽效文君当厨,仍有新星相伴;在小笼、汤团、春卷散发的香气的陪伴之下,夜色慢慢退去……
天终于亮了。
1945年的8月,中国人的嘴里、报纸上,只有这一句话:天亮了。
原本不太愿意流露情感的中国人完完全全地失态了,高兴到连失态也顾不得了;完全地没有了亲人、熟人、陌生人的区别,见一个,抱一个;见一个,说一个,天亮了,我们胜利了,天亮了,我们胜利了!
胡治藩和金素雯站在依然满是欢庆爆竹硝烟味道的街道上,靠得很紧;他们的上方,在灯光里是那块有点泛旧的喜相逢的招牌。
江南著名坤旦金素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