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已过，回首半生读书生活，虽也得益，虽也有趣，但依然遗憾多于自得，真是该读的书没读多少，可以不读的书反倒读得太多。应该好好读的书没有读好，可以草草读的书反倒用了许多心力，直到年过七十，一切都无法重新开始，才觉得“愧则有余，悔又无益”，虽不至于无颜见家乡父老，总为自己跻身于读书人之列，深觉汗
说到读书，我启蒙较早，正是这个启蒙较早，倒害得自己没有好好读书，幼时也算少慧，自四五岁开始，便在母亲指导下背诵古诗，从“天上明月光”到“云想衣裳花想容”，也不懂什么意思，反正背得滚瓜烂熟。逢有亲朋到家，母亲唤出自己，人面前背一首古诗，颇能博得赞赏。到后来背古诗已经觉得无趣，就改背诵古文，从“山不在高”背到“晋太原中，武陵人，”篇篇可以倒背如流。这样的小聪明换到的只是亲朋的赞赏，对于后来读书实在没有多少帮助。如今我看到孩子背诵古诗就不以为然，小孙女3岁，母亲教她背“春眠不觉晓”，我极力反对。在我的劝阻下，小孙女终于得到解放，我对儿媳说，让孩子在地上打几个滚儿，岂不比背“春眠不觉晓”强多了吗？
正是这样的背诵古诗，养成不求甚解的坏毛病，一篇文章看过几遍就可以背诵出来，那时候课堂有“默写”一事，一篇文章跟着老师唱过几遍，在最短时间能够全文默写出来，当即就得到老师夸奖，甚至树为模范。
凭小聪明读书，实在误人匪浅。后来无论读什么书，都以能够背诵为最高境界，再到开蒙后家中老人讲解文章，一字一字地深究，就听不进去了。印象最深，家中老人讲古文，每个字什么来历，每件事什么典故，那才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当时祖父就批评我，说我读书纯属“喝面汤”，似是明白，其实什么也没有明白，最后一定会误了自己。
后来的读书生活，不幸被老祖父所言中，自以为读了不少书，其实一本也没有闹通。所有的书都是一目十行地读过去的，只说明史，我读得很早，就是在没有通读明史之前，其中的一些章节也读过，史籍上记载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也略有所知。再后来又读过全部明史，还读了不少明代野史笔记，自以为多少知道些明代的事了，直到后来读到明史专家的著作，才知道自己那点明史知识实在太可怜了。
读书不求甚解，写字自然不会用心。那时候学校的写字课，俗称写大仿，从一年级描红，到三年级写帖，再到家里老人于书法上颇有造诣，孩子们学习写字不用外面的帖子，祖父辈的一位书法家专为自家子弟写出字帖，让孩子们临摹。幼时开始习字，是从站着小板凳儿，下巴几乎磕在大书案上，祖父坐在书案正座，看孩子们写字，还不时发出喝斥，诸如笔握得不正，脑袋太低了，毛笔和鼻子不成一条直线，气氛很是紧张，直到老祖父放话，今天就到这里吧，呼啦一下跑出书房，活赛是放出牢笼，那种快活劲，就像这辈子再不写字了。
同是老祖父的严格教育，同辈小弟兄真有几个人练出了一手好字，只我不成器，最后也没有写好字。少年时还不觉什么，有时还颇得意，同辈小弟兄间炫耀自己虽然字写得不好，于读书上到底颇有成绩，18岁居然在报刊上发表小说，你们写的字好，算什么本事？
只是后来这笔破字可是太让人尴尬了，步入文坛，四处骗吃骗喝，吃完喝完，人家就要向你讨一幅字，算是留做纪念。每逢此时，主人将文房四宝摆好，一位一位请到案前，那时候真想把吃到肚里的鱼呀肉呀给人家吐出来。推辞不过，胡乱刷出几个字，再看同行朋友一幅幅潇洒条幅，那时候只好用老Q哥的名言“哪个孙子才画得圆”来自解了。
字写不好，倒也不必自馁，比我不如的还大有人在，一次参加一个会议，报到处要用毛笔签名，绝对不算恭留墨宝，签过名后，那签到簿也就藏之名山了。我满不在乎地提起毛笔在签到簿上画了两只螃蟹，就觉得有人往我身后躲，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大作家躲到我的身后，我不解他何以如此躲躲藏藏，这位作家小声地对说：“我毛笔字不行，躲在你身后混进去就是了，千万别让我丢丑。”你瞧，不如我的人还有呢，起码我握笔的姿势还像那么一回事呢。
半生读书最大的遗憾，就是外语没有学好，准确地说，是英语没有学好。汪曾祺先生生前也为自己没有学好英语深感遗憾，我自己更为没学好英语深感内疚了。
说到学外语，我家条件较好，因为祖辈上开过洋行，从祖父那辈就会英语。那时候中国人能说英语的不多。我们小弟兄从小就跟着老祖父学英语，那时候的课本叫“法程”，读音非常生硬，记单词就在英语单词下面写上汉字，诸如1下面写“万”，2下面写“吐”，再至于“古的败”、“古的毛宁”，那就更好笑了。
即使如此，只要肯按部就班地好好学习，随着年龄增长，逐步纠正发音，最后也未必就学不好英语。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喜爱上了日本文学，读过川端小说的中文译本，觉得不过瘾，就想掌握日语读原著。这一下，多少年的时间搭进去了，日语学了半吊子，英语可是彻底丢了。再后来发现日语实在用处不多，再改过来学英语，时不我待了。
一次在北京参加活动，看见人家黄宗江、英若诚用纯熟的英语朗诵莎士比亚，心中颇是怏怏，只是自己望尘莫及了。这时候只悔恨自己少时不知努力，没有学好英语，如今已经是老大徒伤悲，悔之晚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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