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疼痛与荒芜:一个村庄的“秘史”

2007-03-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宋强 我有话说

在《尘埃落定》之后,阿来的《空山》并不平静,他把关注的目光投到了建国后的西藏小村,用“机村传说”的方式来向我们讲述并非传说的真实。在《空山2》里面,他仍然大胆而敏锐地挖掘着机村并非美丽的“传

说”,向我们讲述着疼痛的空山故事,将残酷的历史摆在我们面前。

《达瑟与达戈》和《荒芜》

现在好像都流行把作品分为几部分出版,余华把《兄弟》分成了上下部,杨志军在《藏獒》火爆之后又推出了《藏獒2》,现在,阿来又写了《空山2》,这似乎都有些跟风的嫌疑。但阿来的写作却是早已成竹在胸的,当第一部出来时他就声称这只是计划中的第一部,他想写成独特的“花瓣式结构”,一点都没有跟风的嫌疑。阿来好像举着一个放大镜,聚焦在不同的机村人身上,每个人独特而又相互牵连的故事在焦点中一一显现,我们最终看到的是一个立体的、整体的机村历史。每个故事涉及的人物和事件相互映照,呈现一种复调和互文的特征,如在《荒芜》的故事中,作者指出第一部中的《天火》是发生在其间的,《天火》似乎成了它的铺垫,但它们又只有组合在一起才构成完整的故事。

《空山2》由《达瑟与达戈》和《荒芜》两个中篇组成。《达瑟与达戈》讲述的是外来意志对机村人心灵的摧毁性打击,达瑟与达戈的故事在其中相互呼应;《荒芜》将重心放到了机村的两位“领导人”驼子和索波身上,他们遵从上头若有其事不可违抗的荒谬命令,给机村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损失,所有良田顷刻间化为乌有,土地和心灵无奈地走向了荒芜,他们开始了对外界的怀疑,产生了荒谬和宿命般的感觉。

它在结构上与第一部完全现实主义式的写法也有所不同。《空山2》中设置了达瑟这一人物,他突如其来地被召入城市读书,又因运动停学而返回乡村,迟钝的他偷偷带回大量图书,在树上建立了自己的书房,整日与书为伴。“住在树上”是一个隐喻,他用一种远离众人、俯瞰的方式生存着,这是一个在别人眼里有点傻乎乎的人,会经常不经意地说出一些惊人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人们的虚妄和事情的症结。这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尘埃落定》中的那个傻子,这种有趣的延续是非常有意思的。

乡村信仰与外来意志的冲突

现在似乎流行一种神秘化、浪漫化西藏的潮流,我对此格外警惕,毕竟,世界上没有一片土地是桃花源。同样,我也并不认为解放前的西藏、外人大规模进入之前的西藏是完全美好的,那种自给自足的自然主义生存方式恰恰是因为遥远而被戴上了神圣的光环。当它的原有统治方式被瓦解,农奴拥有了自己的土地,西藏也最终被纳入到了现代化的潮流之中,这是有巨大的历史意义和积极意义的。阿来笔下的机村也是如此,人数众多的农奴一定也曾躺在阳光下惬意地享受过“翻身”的快乐。然而,由于过于整齐划一的权力、激进思潮、连续的运动导致了非理性的、闹剧般的政策,过多外来意志的侵入让机村遭受了巨大伤害,尤其痛心的是,它原有的乡村信仰、伦理、思维方式都遭到了颠覆性的破坏。

外来的意志是绝对强势的,是不由分说的,于是机村人把一片片森林砍伐掉为国家做贡献,没有任何意义地修筑石墙来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他们不乏盲目、无声地服从的大众,也不乏索波为首的“积极分子”,因为一旦“积极”,就有可能被纳入领导阶层,有可能摆脱土地,吃上“公家饭”。外来意志与乡村大众的关系又似乎并不是直接冲突的,而是相互利用地纠缠在一起的。外来的意志就是一种权力,这权力可以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当在外做官的叔叔运用权力让达瑟得到上学的机会时,“都说命运真不公平,那些年轻人那么奋力向上,好运却奇怪地落在了浑浑噩噩的达瑟头上”,达瑟的母亲“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权力在静悄悄地收编着机村人的内心。达瑟也很难说是幸运的,因为变化无常的政策又把他“遣返”回了机村。还有那么多的机村人都在向往权力可能带来的美好前景,甚至他们的内心完全被俘虏了,色嫫就是典型的一个。

色嫫是村子里的“美嗓子”,她强烈地希望能够站在外面耀眼的舞台上演唱,喜欢观众轰鸣般的掌声,她对难以抗拒的舞台诱惑的向往甚至超过了纯美的爱情。但色嫫却遭到了权力无情的愚弄,她天真地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让自己扮足了被利用的角色,甚至不惜用身体的代价去争取机会,那些答应过她的“大官”们却未能兑现诺言,把她冷落在寂寞的机村。而她却痴心不改,她怀着渴望唱那些明亮的歌,这些歌“有老歌里对造物的感恩也有老歌里少有的新生的激情与欢欣”,但“幽怨低回的情愫消失了”,淳朴的内心、乡村的风俗已经完全被异化了。达戈,这个宁愿放弃升迁回到色嫫身边的人,却被色嫫称之为傻瓜,因为他“没出息”,他的做法帮不了色嫫走上舞台。达戈为了从汉人手中换取一台电唱机,向人类的兄弟猴子开枪了,血淋淋的猴子被剖肠刮肚,皮子、肉、骨头都卖给了外来的人。猴子对于以前的机村人来说,就是自己的朋友,而现在他们为了利益要做出残忍的事情了,人类和猴子和谐的默契在顷刻间被破坏,“一个存在了千年的契约被解除了”。是强大、实利的外来意志诱惑了机村人,是机村人的软弱、盲从和愚蠢毁坏了淳朴善良的乡村信仰。

对抗“荒芜”

对乡村信仰与外来意志的纠葛状态的发现,显示了阿来对历史和现实的深刻洞见。这种纠葛状态下的机村剩下的只是“荒芜”了。机村人饱受着“荒芜”的灾难:为了响应“大跃进”,机村人把所有的肥料都堆在了田头,因为外面说这是“科学种田”,可以亩产万斤,结果那年机村人颗粒未收。为了给国家做贡献,机村人让工人砍伐了大量的树木,结果遭遇泥石流,所有良田毁于一旦。越来越多的荒唐事使村长驼子变成了一个宿命论者,“在一个谎言甚至盛行于历史学家的口头与笔下的时代,倒是一个乡下老头的宿命感叹更接近事物的本质”。一向积极要求进步的索波也说,“不是我们种不出粮食,是泥石流毁掉了土地。要是不毁掉森林,泥石流就不会毁掉我们的土地”,这和上面不一致的话是机村人心里真实的想法。也由于“吃不上自己种的粮食”,机村人产生了一种朴素的清醒感,他们要对抗土地的荒芜,要对抗心灵的荒芜。

然而,这种对抗也是不允许的。索波想带领全村人迁移到觉儿朗峡谷,这是机村人歌声中不断传唱的美丽的地方,这被上头认为是封建迷信。驼子带领大家从荒芜的土地上清理石头,去开垦新的土地,而伐木工人却要在他们的新田地上建立墓场,为死去的工人竖立纪念碑。外来意志与机村人的冲突在索波和驼子两位领导身上得到了集中体现。“进步”、“运动”、“错误”、“突击队”,这些“庞大而空洞的词汇”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话语系统,牢牢地把机村人捆绑住了。貌似傻瓜的达瑟的发问显得振聋发聩:“你真的懂得那些词汇的意思吗?主义是什么?先进是什么?革命是什么?你懂得吗?”这就是让他们遭受荒芜、“身心俱疲”的根源。这句疼痛的发问,至今值得我们深思。

阿来说他要用《空山》系列来写一个村庄的“秘史”,他向我们诉说的是一个关于疼痛的秘密,一个关于文化和信仰沦落的秘密。

《空山2》,阿来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1月第一版,21.00元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