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上海,又是女人――但先别叹气还当是老调重弹。从张爱玲的上海到王安忆的上海,后浪推前浪,到了21世纪其实后继乏人。因为《姨妈的后现代生活》,或许可以再多添一个许鞍华的上海。这上海所处之坐标,命曰“后现
许鞍华并非上海的代言人,尽管她早已拍过《倾城之恋》与《半生缘》。她的视野(或野心)也不仅限于上海――早期电影《投奔怒海》里的越南(拍摄地在海南岛),《书剑恩仇录》里的江南与南疆,近期作品《玉观音》里的云南――她一直奔走于大江南北,允文允武,宜古宜今,时而百炼钢时而绕指柔。一代武侠巨导张彻去看了秦始皇兵马俑,曾说若能拍此题材,非徐克与许鞍华莫属,岂是偶然?香港影评人舒琪说,许鞍华电影类型的多样化,连徐克、杜琪峰等以类型取胜的同侪们也有所不及。这样的胆量在华语影圈里再能找到的,大概只有李安吧。不过,用许鞍华自己的话说,李安的修为是千锤百炼,做李安很难。她的作品优劣不一,只能成为小奇观。
这次许鞍华却有如神助,李安也不见得能同时具备那样的幽默感。采访时许鞍华承认,电影的感觉有些像日本片《令人讨厌的松子的一生》,笑声背后是辛酸泪。但她更称是因为有李樯――李樯的直觉带她返回1979年拍首作《疯劫》时的状态。这就难怪了――《孔雀》里最终嫁人的张静初蹲在地上买菜时忽然凝噎,姨妈在冰天雪地里发呆一般啃着馒头,姿态大抵相似。这姿态多一分就是矫揉造作,吊在那里刚好,于无声处听惊雷。
物欲似乎是所有上海题材中女人的死穴。上海就是一个繁华梦,所以赵薇才会斥责姨妈,“你对上海比对我爸和我都亲”。姨妈抛夫弃女回上海的背影毅然决然,“就像去相亲”。姨妈的前辈们――《金锁记》里的曹七巧,靠积累财富转移受挫的情欲;《长恨歌》里的王琦瑶,为保护金条而非爱情,死于非命(王德威语);姨妈更是靠了金灿灿的暴发梦,才与骗子潘知常结作同盟,睡到一张床上。钱财落空时,毫不犹豫地在天亮说分手。可是,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她们可倚傍的呢?“上海混不下去了。”一无所有的姨妈说。她还可以退回当年下放的东北,绝处逢生。但那也是别无退路的选择,所有不甘化为灰,岂能再战江湖?
所不同的,王琦瑶是前朝遗老,如同《姨妈》里的水太太,鹤发难掩风流态度,她们才是上海的旧精魂。姨妈在剧本里是干部出身,因为扮演者斯琴高娃的坚持淡化了这一身份,变为一个知识分子:她一时泼辣地骂人瘪三,口头禅却又飞珠溅玉般的吐出英式英语。对水太太半是鄙夷半是艳羡,假如时光倒流50年,姨妈还能如她一样镇定,但是到了眼下,她也没了方寸。多年积蓄被骗一空之后,这个上海确实混不下去了。
理直气壮地说《姨妈》好看是因为它是一部纯粹的电影,当下情怀与戏谑精神兼备,两者貌似难以交融,却能在《姨妈》里相安无事,人生绝唱与插科打诨两不耽搁。斯琴高娃与周润发交足功课,还有《倾国倾城》里的卢燕,《赵先生》里的张芝华,未能在《红高粱》里现身的史可,都在片中奉献了又一次光彩演出。你可能想象不到,还有那么多花朵因为华语电影的惨淡辜负了青春。因为《姨妈》她们聚首,下一回开放还不知何年何月。
只是还有人会有耐心去观照一个老女人的尴尬一生么?影院里灯亮起时,一个男观众在身旁嘀咕,“什么故事都没有,什么玩意儿……”他可能为发哥的表演笑不可抑,也可能对姨妈的心比天高满怀鄙夷或同情――这些还不能让他满足,何必来影院走一遭?久石让的音乐与月光一同升起时,电影有了超越时空的凛然之美。这个时代不再有春江花月夜,但有这枚月色映照,你我应当驻足仰望。许鞍华说,那么大的月亮纵然只是姨妈的幻觉,也能抚慰人心。美好的电影,可不就是这样给人制造一个梦境般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