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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季记忆中的恩师

2007-03-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马季与老师侯宝林

马季与刘宝瑞先生

老师侯宝林

侯先生是大家公认的相声历史的里程碑,他净化了相声的语言,纯洁了表演,提高了格调,将相声从一门比较低档的艺术搬上了舞台。他热爱这种俗的形式,又赋予它“雅”的生命――他是相声俗中见雅,化俗为雅的带头人。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贡献。

侯先生是将相声作为一门艺术来追求的。他在解放前就不满意随波逐流,丑化自己的表现方法,而是追求新颖的艺术形式,比如穿衣服,他40年代上台穿西服,留分头,这在当时是头一个。他的精神面貌和别的演员不一样,张嘴就是那时社会最时髦的语言,每段相声前都有一段垫话(演员随机应变的话),侯先生学唱流行歌曲,还专门请家庭教师,学了英语放在段子里,这在相声都是很新鲜的表现,使演员和观众一开始感情就交融在一起,所以他的相声很受欢迎。据老艺人说,侯先生一上台,一亮相,台下观众就能鼓掌两分多钟。

解放以后,侯先生的艺术思想更加成熟。他认为相声要跟着时代走,如果跟不上时代,技巧再高也会被淘汰。这从他作品中可以看得出来,比如说《改行》,原来是个杂学唱的段子,主要表现演员的技巧,经侯先生修改后,艺术结构上比较完整,加了一条对封建统治者控诉的主线,他的一切笑料、故事和情节都是为揭露封建统治设计的,思想性得到加强,这是侯先生艺术思想的一种体现。再比如《戏剧杂谈》,过去也是段杂学唱,老艺人们都会,但侯先生加了一条“戏剧博士”的线索,“我们研究戏剧的,研究戏剧和话剧有哪些不同,戏剧的布景不一样,戏剧的道具不一样,戏剧的语言不一样,戏剧的哭相不一样……”几个不一样,加上这么一个戏剧博士的研究,就成为了一个艺术结构非常完整,诙谐生动的戏剧小论文。

我跟侯先生学习了很多年,早年主要是模仿地学习,后些年更多的是学他对相声的一种独特的精神。侯先生教学没有专门的教材,主要是口传心授。他对我们要求很严,有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入说唱团不久,我对《卖布头》很感兴趣,这个段子也是侯先生最拿手的段子之一。当时他没让我学。我就听着录音学。

有一次演出,团长让我出个传统的段子,我就报了《卖布头》。第二天,星期六,侯先生看了报纸上的演出广告,问我说:

“你这《卖布头》跟谁学的?”我说:“跟您学的,您的录音。”

“听听我的录音你就敢上啊,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呀!这报纸已经登出来了,这怎么弄?明天早上上我家去!”

星期天晚上就要演出了,早上我去找侯先生。

侯先生让我“说说”。

我说完了之后。侯先生满脸愁云地说:“你说我怎么说你?我给你现下挂吧(下挂就是一点一点细说),这样也不行,这样你晚上演出不就更紧张了吗?算了,你就先这么演吧,以后别这么大胆子了!”给我下了一句结论:“你不会走,先学跑,早晚栽跟头。”这天晚上演出他来的很早,站在边幕上听,侥幸的是那天我没出错,效果极好,特别是对我加进去的包袱和情节给予了肯定。

还有他的《戏剧杂谈》是侯先生段子中经典之经典,不论风格、趣味、效果都是代表作品。我特别喜欢,对我来说能演好这个段子,标志着我更上一层楼。我的这个顾虑有一天终于向侯先生吐露了,他的回答是:先把京剧的基本功练会。为此,我每星期到北京戏校找京剧老师学动作,半年后我又提出了排《戏剧杂谈》的申请,侯先生当时只是应付地说,哪天我把本子给你找来。第二天我就把自己平时默写的册子送给他瞧。他看过后发现连每个标点都没错,他惊讶地问,这本子哪来的?我说,我是听您演出时记录下来的。侯先生看出了我的愿望和决心,同意了我的请求,同意我抽时间与郭启儒、郭全宝二老排练。尽管如此,那还是侯先生的看家节目,正式演出还是不允许我说这个段子。

侯先生虽然对徒弟要求很严,但也鼓励我们超过他,从我一进团,他就鼓励我业余时间写相声,不能一招一式全照他们学,要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更支持我们创新,对社会生活更加敏感。老师鼓励我们把见到想到的事物马上写出来。那时都是我们写成坯子,念给侯先生听,他告诉我们这儿怎么改,那儿怎么抖包袱,改完就排练,然后就上电台录音,及时得很。

侯先生不光教我们学艺,还教我们艺德和人品。艺德讲的是要给别人留饭,旧社会的艺人门户之见比较厉害,前面的演员把后面演员节目的笑料给刨了,让你后面没法说。建国后,侯先生在徒弟当中强调要特别讲究艺德,不能光顾自己。关于做人,侯先生有一句名言:“相声演员绝不是生活中的小丑。”他在自己创作的段子里刻画了很多反面人物的形象,如《夜行记》中的小市民,《离婚前奏曲》中玩世不恭的主人公,《戏剧杂谈》中的戏剧博士,《三棒鼓》中的江湖艺人等,都十分可笑和逼真,但这绝不是侯先生生活中的形象。

侯先生非常端庄、严肃。他把相声分为四大块:卖、帅、怪、坏,他把自己归在“帅”这一类。上台对观众要非常热情,有礼貌,使观众看你一眼就有服气的感觉。而小丑则会令人厌烦。侯先生告诫我们:做人不能做生活中的小丑,稀稀拉拉的东西全不能带到台上去。实际上,他就是这样做的,他对于那种台上台下形象不分的相声演员是十分厌恶的。

还有一次,侯先生训斥我的师兄杨子阳,他是西南铁路文工团派到说唱团学习的,与我作临时搭档,我们排练侯先生拿手段子《空城计》,还有新创作的《跟谁结婚》。

老师把我们叫去看看情况。杨子阳那年29岁,学习很刻苦,但灵性不够。

我们刚说了几句,侯先生就喊“停!”对杨子阳说:“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团长说有急事会给我写信,现在让我继续学习。”

“你给你们团长写封信,就说是我说的,你别吃这碗饭了,你吃不饱!连话都不会说!”

我们回到屋里,杨子阳“哇哇”大哭。我只好劝他,“老师这是严格要求……”

虽然当时团里规定侯宝林、刘宝瑞、郭启儒、郭全宝四位都是我的老师,每位老师都给过我指导,但是,我受侯先生的影响是最大的。

1957年,巡回演出中的一天,侯宝林先生突然对我说:“你这个马树槐呀,绕嘴,作为一个相声演员,不仅在台上表演要响,名字叫起来也要响,这样人家容易记住你,你改个名吧,换个艺名。”

我当时想,名字也得有时代色彩呀。叫什么好呢?我想了好几天。当时北京的电影院里正在放映匈牙利影片《牧鹅少年马季》!这是部喜剧片,风靡全国。主人公牧鹅少年“马季”,机智勇敢,非常招人喜欢。于是我决定:借人家点儿仙气儿,就用“马季”当作我的“艺名”。把这个想法跟侯先生一说,侯先生一听说:“好,这个行。”他欣然同意了。就这样,在我艺术生涯的前期,“马季”就成了我的艺名。

刘宝瑞先生

刘宝瑞既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艺友,而且我认识刘先生比认识侯先生还早。还是进入说唱团以前,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上课时自己就认识了刘先生,他曾经当面说过要教我说相声。

刘宝瑞先生是北京人。小时候家境贫穷,原来跟着崇寿峰学艺,后来正式拜张寿臣为师学说相声。十几岁时就去天津与马三立、赵佩茹、李洁尘等在连兴茶社演出,并且经常到广播电台播音。

再后来刘先生曾去济南的光明茶社演出。

40年代后,刘先生还去南京、上海等地演出。他常演单口相声,他把各派的曲艺融会贯通,并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被誉为“单口大王”。他是1952年回到北京的,后调到中央广播说唱团。刘先生经常到北京郊区为农民演出,还到工厂辅导工人曲艺队伍,培养了大批青年相声演员。他对新相声的创作,对传统相声挖掘整理,均作出重要贡献。

我在上海当学徒时,刘先生在南京说相声,我和学徒的小伙伴们,晚上偷听掌柜的半导体,那时就熟悉了刘先生。那时,就爱听刘先生的相声,并且把很多刘先生的段子熟练地背了下来。

1956年是我人生转折最关键的一年,当时被刘宝瑞老师看上了。他说:“你干专业吧,我看你挺有前途,我教你。”这一年我参加全国汇演后,刘宝瑞先生首先成了我的辅导老师,辅导了半个多月,后来我说的段子《都不怨我》拿了个一等奖。这功劳应该归功于刘先生的指点。

后来,我就去了中国广播说唱团。

刘宝瑞先生熟悉历史掌故,社会知识丰富。他擅长描绘社会环境、时代背景,以此来烘托人物、事件。在台上他强调语言、眼神、面部表情的结合,辅以手势,对每段台词都精心设计,他通过长期的相声舞台的实践,形成了稳健潇洒、口风细腻的相声艺术风格。

刘先生为人和蔼可亲,为培养我掌握传统段子,在录制《找堂会》、《扒马褂》等段子时,亲自为我捧哏,并将许多传统相声段子传授给了我。

60年代初,刘先生、侯先生还有我,经常去北京中南海,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做专场演出,并多次受到亲切的接见。

单口相声虽然是一个笑话或几个笑话的组合,一般听两遍已经笑够,但刘先生的作品不由你不多听几遍几十遍,因为在他甩出的一个个精妙的包袱,总让你不得不听。刘先生的相声主要是揭露封建社会官场黑暗的段子,他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连升三级》、《知县见巡抚》等等,都是家喻户晓的段子。

听刘先生的节目,人们会认为他是位饱读诗书、博学多闻的艺人,因为他的传世作品里常常出现对对联、写诗词的场景,而刘先生的台风也是一贯的稳健、潇洒、浑身散发着文人气质。但谁也不会想到,刘先生竟没有文化。他是个大好人,一辈子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把相声当成一生的事业追求。

就是这样一个大好人,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严重冲击和迫害,1968年10月8日下午,他在北京房山农场劳动时受到现场批斗,当天晚上就逝世了。刘先生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一直也不清楚,当我知道刘先生去世后,非常难过。我的这位老师就这样在“文革”中不明不白的走了。

(本文摘自《一生守候》,马季著,团结出版社2007年2月出版,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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