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尔克・舒比克躲在小男孩的体内,莫名惊诧地看着周遭的世界,严
肃地困惑,游戏式地提问,然后,让所有的成人凝神思考。
读《爸爸、妈妈、我和她》的时候,冬雨连绵的天气刚刚开晴。乳酪色的阳光涂抹在阳台一角,栏杆上,一只机灵的小鸟悠闲地踱步。这种时候,适合与于尔克・舒比克相逢。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倾听一个智者的呓语。这一次,我听到了一个发问的小孩。他莫名惊诧地看着周遭的世界,严肃地困惑,游戏式地提问,然后,让身边的成人不得不凝神思考。
这个小孩的提问幼稚却深奥,远及世界起源,近至自己的存在。目力所及的一切,头脑中倏忽飘过的念头,都会纳入他的问题。你会惊讶这个小孩提问的能力,他的思考竟是如此“广博”――
“所有的东西都是设想好的,一个配另一个。”“女人配男人”,但也有配得不好的,所以“他们离婚了”。
“那些缺少的东西到底在哪里?像我妹妹,当她还不在妈妈的肚子里的时候,在哪里?”
“如果我们说谎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有一种语言,人没有办法用它说谎,那我一定要学;如果有一种语言,人用它说谎会发觉,这种语言我更要学。”
天气、风、云、海洋,都值得好好想想。影子也值得仔细研究,“阴影比光厉害,它可以穿入关闭的柜子,穿入紧握的拳头,穿入紧闭的嘴,甚至进入人的身体里。”
癌症是什么?它是童话里从锅子里漫出来的甜粥,一直流出来,“挡也挡不住,最后还淹没了整个村庄。”
每件事情都可以思索,包括“听”,“我甚至听到空气在低吟”。
什么是人的存在呢?假如世界上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我”和妹妹能做什么?
为什么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奇怪的动物种类?
什么是死亡?奶奶死了,她的双手“不再玩弄被子的边缘,不再摸索睡衣的钮扣孔。我好害怕,因为它们太安静了”。可是,死亡对所有的生命来说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是的,那个小孩还想了更多的事。包括妈妈和爸爸有时候没有马上睡觉,“他们互相抚摸,他们这样做因为他们是大人”。妹妹安娜说:也许他们不像我们这么怕痒。
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往下掉?地球呢?它也往下掉吗?
灵魂在哪里?你知道我是谁吗?为什么人要画画?……不断发问的小男孩儿,一个天真而深刻的哲学家。
于尔克・舒比克躲在小男孩的体内,以笔记体的断想,形诸朴拙真实的童稚文字,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普通的家庭:沉稳严谨的爸爸、敏感的揣着小秘密的妈妈、爱发问的“我”,只能用“她”来指代的妹妹,以及与这个家庭发生关系的各式人等。更重要的,是他呈现给我们的与这个家庭紧密关联的周遭一切,生命困惑、无常人生、道德伦理、自我认知……
因此,从这层意义上说,这本小书,其实是在探讨幽深的哲学、人生的奥秘。不过,这样的小主人公,决不是作家臆想出来的虚构形象。他在我们身边,没错。
俗世中的成人大约早已麻木于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了。没有好奇,没有惊诧,没有白日梦,没有……虽然没有这些,可是我们的心上却往往压着石头,负重而行。懒于思考和发现的结果,是导致生活的无趣和苍白。
可是儿童呢?他们惊讶着,探索着,发现着,也欢呼着生活的丰富。读着舒比克这些机巧智慧却又朴素直白的文字,我时不时会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本薄薄的译作《哲学与幼童》(柯灵夫人陈国容译),它曾经给了我“儿童是天生哲学家”的启蒙教育。
哲学的本意是追求智慧,而追求智慧恰恰又是人的自然本性。皮亚杰承认儿童具有一种“含蓄的哲学”;雅斯贝尔斯说:“我们常常能从孩子的言谈中,听到触及哲学奥秘的话来。”或许正因如此,我们常常能在一些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里发现真理与人生奥秘。
就像眼前的这本《爸爸、妈妈、我和她》。
当那个小孩怀着惊讶的情绪,观察着人和事;他说出自己的主见,看似平常的生活细节,却蕴涵着深奥的哲理。读着的人,也会跟着一点一点地惊诧起来,从凝滞平淡的情绪里,一点一点地兴奋起来。
在这个故事里,于尔克・舒比克仍然延续了自己的一贯风格,借看似呓语的童稚独白,唤醒大人心中沉睡的小孩,并且重新认识和发现身边的儿童。那些灵光乍现的东西,就藏在句子与句子之间,藏在语词的背后。这样的阅读,很像一种寻宝游戏。当然,究竟能寻到什么,相信每个人的收获都是不同的。
《爸爸、妈妈、我和她》,【德】于尔克・舒比格/文,【德】罗特劳特・苏珊娜・贝尔娜/图,贵州人民出版社即出,21.80元